明仁天皇「暗戰」安倍
加藤典洋 2016年8月16日
東京——在日本，8月一直是個莊重的時期。這個月裡，我們紀念廣島和長崎被毀，以及日本在二戰中戰敗。然而今年，我們發現自己不僅在銘記歷史，也在見證歷史：日本被明仁天皇最近發佈的一則視頻訊息撼動，他在視頻中暗示自己想要生前退位。
明仁天皇在講話中並沒有明確使用「退位」一詞，他試圖傳達出的意思是，自己提出的變化是普通人身上也會發生的。他表示，自己年紀太大，無法再參與公共事務；他無法再像過去那樣出行。與此同時，他似乎也暗示，作為國家象徵，天皇的官方職責太過重要，不能削弱。
訊息的模糊是故意為之。畢竟，日本憲法禁止天皇參與政治，而清楚地表達退位的意願將構成明確的政治行為。不過，明仁表達意願的方式——直接向日本民眾講話——似乎是為了故意製造出它所達到的那種令人震撼的效果。這是自1945年以來日本天皇第一次這樣越過政府首腦，表達自己的想法：上一次出現這樣的情況是在二戰結束時，明仁的父親裕仁天皇通過廣播發表講話，宣布日本向盟軍投降。
這一不同尋常的舉動引發了疑問，「為什麼是這個時候？」選擇這個時間點無疑在某種程度上顯示出，隨著他走向生命的盡頭，明仁天皇對皇室制度的未來愈發感到擔憂。他在1989年成為天皇，繼位前幾個月，媒體集中報導了他父親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他在此次視頻演講中表示，在這樣的時期，「社會陷入停頓。」承擔起新職責時——「一個非常沉重的壓力」——他還處在哀悼情緒中。他說希望未來的天皇可以免於承受這種壓力。
或許明仁天皇也知道，在某一刻日本將需要再次允許女性做天皇，就像早在六世紀時那樣。他可能想幫助激發人們認真地重新考慮目前的制度，以此促成這種改變。
但所有這些都無法完整地回答這個問題：「為什麼是現在？」
日本官方傳播機構NHK在7月13日報導，明仁天皇希望退位。宣布這一消息的幾天前，執政的自民黨(Liberal
Democratic Party)剛剛在國會參議院選舉中大勝反對黨——與其盟友公明黨(Komeito)一起獲得三分之二的多數席位，足以讓國會將修改憲法的提議訴諸全民公投。人們不禁懷疑，天皇退位的意圖是否與首相安倍晉三(Shinzo
Abe)領導的政府修改憲法的決心有關——尤其是它提出的修改意見之一就是重新定義天皇這一角色，將它從一個純粹象徵性的職位重新改為國家元首，就像1890年明治憲法規定的那樣。目前還不清楚這樣的改變到底意味著什麼，但它將是對戰後意識形態的一種象徵性否定。
一些專家表示，安倍政府可能秘密向NHK施壓，要求其報導天皇退位的意願。現行法律不允許天皇生前退位，因此也沒有關於退位天皇所扮演角色的指導。大概只能通過憲法修正案來處理明仁天皇的含蓄請求，而提出相關憲法修正案可能會讓安倍政府有機會同時推進其他條款的修訂。
不過，在我看來，更有說服力的解讀是，明仁天皇一直深受安倍政府為修改憲法而採取的各種行動的困擾——修憲的目的不僅是賦予天皇這個角色政治色彩，還包括廢除禁止日本參戰的所謂的和平條款。他是在努力拖延他們的進程，或許想拖到2018年安倍任期結束以後。換句話說，明仁天皇可能是希望提出另一個憲法問題，而這個問題比其他的更緊迫：鑒於他的年齡和身份，不得不首先著手解決這個問題。
外界無從知道這些可能中哪一個是對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在民眾的心目中，明仁天皇勇敢——雖然採用了必要的含混說辭——表達自己退位意願的舉動，首次讓他變得比他父親更重要。多年被當做「現人神」後，其父裕仁天皇被迫變成了「象徵性的天皇」。現在，通過一個出人意料的自發舉動，明仁天皇重新彰顯了自己作為日本第一位真正的戰後天皇的地位。
自登上皇位後，明仁天皇一直力爭顯示對憲法的尊重，並明確表示自己致力於和平與國際合作。如果允許日本天皇生前退位的嘗試取得成功——推翻由來已久的天皇「神聖不容侵犯」的概念——他將證明，如今的天皇和其他任何一名公民一樣，都須遵守法律和構成戰後秩序的民主理念。
加藤典洋(Norihiro
Kato)是一名文藝評論家，同時也是早稻田大學(Waseda University)的榮譽教授。本文由邁克爾·埃梅裡希(Michael
Emmerich)由日文翻譯成英文。
翻譯：常青、陳亦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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