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26日 星期五

家庭作坊制毒和網絡販毒:另類的「中國特色」




家庭作坊制毒和網絡販毒:另類的「中國特色」
DAN LEVIN 20150625
T.J. Kirkpatrick for The New York Times
20131229日,中國南方的漁村博社村在破曉前醒來。眼前的場景讓人想起了好萊塢動作片:在直升飛機和快艇的支援下,3000多名警察衝進傳統的石屋,搜查非法的毒品。在攝像師的跟蹤拍攝下,警察搗毀了77個甲基苯丙胺制毒工場,查獲三噸冰毒和100多噸冰毒原料。被抓捕的182人中,包括一名前地方黨委書記和另外13名官員。
警方官員後來承認,多年以來,博社村所在的陸豐縣製造的冰毒一直佔全國的三分之一。1700戶人家中,大約20%參與了當地的毒品貿易。老太太通過切麻黃草來賺錢,麻黃草是一種主要的中藥,也是冰毒的原料。學校放假時,孩子們會幫忙拆感冒藥膠囊,它們也是製冰毒會用到的。想一想,在全世界最大的警察國家,一個小小的農業縣怎麼可能會變成一個利潤豐厚的毒品集團,並且還安然無恙地經營了這麼長時間?
報道出來時,人在北京的我也正在好奇這一點。當時,警方的突襲已經過去了數天。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開始在網上閑逛。網絡將我引向了一系列可疑的中國化學品作坊,它們公開兜售會致人精神錯亂的藥物,供人吸食或吞服,世界範圍內有成千上萬的人死於這些藥物。一些藥物讓服用者(主要是佛羅里達人)精神錯亂,陷入殭屍一般的狀態,常常赤身裸體又暴戾地橫衝直撞。
我驚訝於中國電子商務繁榮的長尾,居然延伸到了設計師毒品。但讓我嘆為觀止的,卻是整個行業的厚顏無恥。在美國,民眾曾驚愕地獲知,可以匿名在「絲綢之路」(Silk Road)上購買致幻毒品。已不復存在的「絲綢之路」是一個在線毒品市場,在互聯網的隱蔽地帶運營。那些隱蔽地帶有時會被稱作「暗網」(dark web)
但這些中國公司甚至都沒有試圖隱藏:它們列出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和地址。公司的英文網站上常常是跑車,以及身穿白大褂、表情喜悅的科學家的照片。
夫拉卡(flakka)是一種已被禁止的興奮劑,俗稱「5美元的瘋狂」,因為會導致赤身裸體、極端狂亂行為而臭名昭著。要找夫拉卡怎麼辦?在谷歌(Google)上輸入它的化學名就好了,點一下鼠標,就能找到數百家中國公司。它們急切地想把貨發往國外,彷彿那只是一雙鞋。
這些企業對非法販賣致命合成毒品漫不經心的態度,在河北瑞舜商貿有限公司接電話的一名女銷售員身上表露無遺。「哎呀,我只管賣東西,」她說。「就這麼簡單。」這家公司生產的夫拉卡專供出口。
我拜訪了上海燦禾醫藥科技有限公司,這家公司是一位名叫張磊的化學家創辦。2013年末,張磊被中國警方逮捕。在那之前的很多年裡,他一直通過大規模的電子商務經營,在全世界銷售實驗室製成的合成毒品。他的花招是,對毒品的製法稍作調整,從而規避現有的毒品法律。
但這不僅僅是一個痴迷科學的書獃子變壞的故事。張磊在中國當局眼前,明目張胆地打造了一個全球性的毒品帝國。而且就連在他被捕後,那家公司還在繼續接單。因此,我先是乘飛機前往上海,然後又坐的士,來到了國際機場附近的一座大型企業園區外。那裡不是城市裡齷齪的巷子,住滿看上去很危險的人。當時正是午飯時間,園區里滿是外出吃東西的上班族。他們的脖子上戴着掛繩,各自公司的門禁卡系在繩上垂在胸前。寫字樓大堂的銘牌上,上海燦禾赫然在列。該公司的標識出現在六樓入口的走道處。經過走道,一個個工位上坐着年輕的員工。在靠角落的一個大辦公室里,坐着張磊的母親王國英(音)。她是公司的所有人之一。去年,王國英和兒子都受到了美國財政部(Treasury Department)的制裁。美國財政部稱,她因銷售「非法合成毒品」收到了「數十萬美元款項」。
抬頭髮現身邊有一個外國記者,王國英很不高興。
「如果要賣毒品,我不可能在網上賣,」她說。「我都不知道怎麼上網。」張磊同樣也無可指責,只是很不公平地成了目標。「他打小就一直是班裡的前三名。我兒子從小時候起就是最優秀的,現在卻落得這麼個下場。」但他發出去的名片上,有那個滿是非法毒品的英文網站的鏈接,我接過話說。這讓她更生氣了。「我感覺你是在捏造新聞,」她說。「我們公司過去沒問題,現在卻麻煩纏身。」
然後,她邀請我吃午飯。我們吃的是清蒸魚和蔬菜。那頓飯的氣氛令人尷尬,她在試圖讓我產生同情的同時,指責美國政府「反華」。但離開時,我還是對自己能夠走進該公司感到驚喜。在這場仍在上演的毒品和地緣政治大戲中,它可是一個重要參與者。
中國警方是如何處理這些問題的?我也想知道這一點,但讓他們開口說話幾乎是不可能的。儘管多次向公安部發送傳真(唯一的通信手段),我從未收到回復。任何在中國的記者會告訴你,這非常正常。一切事情都要有必要性,才會告知,而記者們什麼都不需要知道。
我通過調查發現,外國警力通常也會受阻。一些國家的執法官員稱他們與中國相關部門的交流極其令人沮喪,有時甚至感到屈辱。儘管與中國當局共享了調查方法、技術和有關毒販的廣泛情報,除了壓力,他們通常很少獲得回報,中國迫使他們對其拒絕妥協的態度保持沉默。
「中國人躲在他們的官僚機構背後,」一名西方執法官員說。「他們想做的就是保住面子。」這名官員沒有獲得公開發表評論的授權。
當然,中國警方開口說話時,講的就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去年,中國時任公安部禁毒局局長劉躍進在北京參加了聯合國就禁毒合作項目召開的新聞發佈會。坐在講台上的劉躍進談到了中國在老撾開展行動抓捕緬甸毒梟時發揮的領導作用,這名毒梟已在中國被處死。劉躍進強烈支持中國與外國執法機構開展合作的「決心和信心」。「成功破獲這起案件說明正義戰勝了邪惡,」他說。「正義得到了伸張。」
但被問及中國國內巨大的冰毒生產基地陸豐縣時,劉躍進試圖將責任推向國外。「眾所周知,中國地區吸食的大部分毒品主要是從外面走私進來的,」他說,儘管公安部已經承認中國三分之一的冰毒產自該縣。「外國團伙提供技術和資金,當地罪犯提供場地和工人。」
劉躍進讚揚了2013年對陸豐開展的「突襲式重大掃毒行動」,稱這證明危機基本結束。「我們相信不久之後,這個問題會從根本上得到解決,」他說。(快進到20152月,警方對陸豐的冰毒作坊開展另一場突襲行動,繳獲2.4噸冰毒。)
雖然劉躍進稱中國是一個「負責任的國家」,但該國取締規模巨大(且利潤豐厚)的非法毒品出口產業的承諾似乎讓位於國內政治問題,陸豐縣烏坎村發生的另一起事件說明了這一點。事件發生地距離博社村只有30英里(約合48公里)。201112月,烏坎村村民走上街頭抗議當地腐敗官員瘋狂盜賣農田的行為,這些官員將數百畝農田偷偷賣給了開發商。一名抗議領袖在被警方羈押期間死亡,之後,抗議者趕走了政府幹部,並設置了路障。
以下就是問題所在:數以千計的警察匆匆穿過已有多年歷史的冰毒製造基地博社村,去平息烏坎村的政治抗議活動,抗議活動於幾天之後結束。兩個村莊地理位置相近,而當局對兩個村莊出現的觸及法律的行為的回應卻大不相同,在我看來,這讓人清醒地認識到中國真正的當務之急是什麼,以及這些要務與世界其他地方的要務有多麼的不一樣。
翻譯:陳亦亭、許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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