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波哀西的自願奴役論之四:人是怎樣進入自願奴役狀態的?
作者 特約專欄作者:趙越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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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1-2017 更改時間 23-01-2017 發表時間
17:22
人生而自由卻身陷奴役。暴政憑藉暴力強制、教育宣傳、利益收買,使人喪失他的自由本性,甘願為奴,以至不再知道自己的生活正處於被奴役的狀態。
問:上次節目中,你向聽友們介紹了,拉波哀西認為,人的本性是要自由的。但他們又是怎樣陷入了被奴役狀態呢?請你給聽友們繼續分析一下吧。
答:好,我接着講下去。在拉波哀西看來,自由是人與生具有的,這完全不需爭論。這是因為這個權利是人之為人的特性,它來自自然法的規定。自然法這個概念,我們上次已簡單地介紹過。同樣,在自然法的原則之下,人人都是平等的,任何人都無權奴役其他人。用拉波哀西的話來說:“自然——上帝的管家,人類的統治者,用同一個模子鑄造了我們所有人,讓我們彼此相像”。他甚至認為,人在素質能力上的差異,也是自然有意安排那些強大的人去幫助弱小的人。因此一些人奴役另一些人是違背自然的。如果有人否認自己有自由這種天然權利,那他簡直牲畜不如。以拉波哀西的標準,那些幫助暴君來詆毀人的自由權,歌頌暴政的人,是最大的邪惡和罪過。那麼,又是什麼壞運氣讓人忘掉了他的原初自由狀態並不想恢復呢?
拉波哀西區分了三種暴政:其一,統治者的地位是靠選舉而得。他在這裡指的是古羅馬共和時代對執政官的選舉。凱撒、西塞羅,都是靠選舉取得執政官的位置。而凱撒被謀殺,也正是因為布魯圖這些人認為他要做帝王,改變羅馬共和的性質。其二,是靠武力奪天下。其三,是靠傳位繼承權力。在拉波哀西看來,靠武力奪天下,他統治的,實際上是一個被征服的國家,所以它的治下是搶來的奴隸。生來就是王的人,也就是靠繼承上位的人,從小就喝專制的奶水長大,他的治下是繼承來的奴隸。那些靠選舉上台的人,一旦失去制約,被人吹捧,便會自以為偉大,他會偷偷地把權力傳給他的孩子,而這些孩子因為自身缺乏合法性,會變得格外兇殘。他們鞏固暴政的方法,就是迅速抹去人民對自由的記憶,因為失去了自由記憶的臣民才好統治。
問:拉波哀西的分析真是入木三分?
答:確實如此。他不是空口無憑,而是從歷史上尋找證據,總結規律。他說,那些新生的人,你讓他
選擇奴役還是自由,他一定選自由。但那些曾在自由下生活過的人,一旦臣服於暴君,則必須忘掉自由。他說:“他們那樣輕易自願地臣服,好像他們不是丟掉了自由,而是贏得了奴役”。拉波哀西認為,教育培養會使人形成習慣,這可以是習慣於自由,也可以是習慣於奴役。他舉出斯巴達的立法者萊庫古使斯巴達人只知道尊重法律和理性的例子。當時,斯巴達決定,派兩名使者去波斯王薛西斯那裡贖罪,這是因為在希臘與波斯的戰爭中,斯巴達人殺了波斯的使者,他們認為這是不應該的,應該去贖罪。這兩名斯巴達人到了波斯人那裡,一位波斯官員對他們說,你們要是聽我們國王的話,國王會讓你們成為希臘城邦的統治者。斯巴達人卻回答說,你僅僅享受過國王給你的好處,卻不知道我們曾享有的好處,那就是做一個自由的人。你不明白自由是多麼美好,如果你知道了,你就會同意,我們會用一切力量,長矛盾牌,甚至牙齒和指甲來捍衛自由。拉波哀西還舉了一個例子,在荷馬史詩《奧德修記》中,西米族住的國度,一年只有半年的光亮,那些習慣了黑暗的人,從來沒有尋找光亮的願望,因為“人不會嚮往他從不知道的東西”。結果習慣就成了自願受奴役的原因。人們生活在不自由中,卻認為事情一直如此,本該這樣。就像有人說,中國人就得有人管着。似乎千百年來,中國人從沒有享受過自由,已經習慣了做奴隸,被人管着是天經地義的。
問:不過只要有教育的存在,知識的傳播,人總會了解自由的理念呀?
答:拉波哀西也想到了這一點。他說無論怎樣,都會有一些人,他們能覺出枷鎖的沉重,他們像奧德修斯一樣,永遠尋找。假使自由真消失了,他們也要把它重新創造出來。但是他們的狀況卻不妙。暴君一定要隔絕他們,不讓他們聯合,不給他們行動和思想的自由,讓他們空懷抱負卻無能為力。而對於普通人,暴君最有效的一招是讓他們墮落。墮落的人最懦弱和順從。暴君讓人忘記奴役,保持馴服的手段,除了培養不自由的習慣,還要引導社會腐敗。拉波哀西舉波斯王居魯士佔領呂底亞後,為了平息反抗,下令在城內開妓院和酒館,因為人容易向誘惑屈服。所以那些羅馬暴君,每到有需要的時候,就會向老百姓發紅包,開酒宴,用角鬥士娛樂民眾。在這種情況下,很少有人不喊“皇帝萬歲”,這些娛樂、小恩小惠,是暴君的工具。所以拉波哀西告誡我們,暴政為了鞏固它的統治,一定會訓練民眾,要他們崇拜暴君。所有暴君都需要造神,而且一定要狠狠打壓那些不忘記自由的人。所以還是黑格爾說得對,太陽底下沒有新東西,那些古老的統治手法,在現代一樣適用,有時換了面貌,實質卻沒有絲毫變化,中心目的只有一個,讓奴役成為自願的。
問:這也就是說,讓統治表面上看起來是得到普遍同意的,但是總會不斷有人覺醒,因為沒有萬古不變的暴政。
答:拉波哀西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的分析集中到暴政的統治手法上。他稱暴政維持的機制是“贓物分享制”。他說,“這是關鍵之處,是暴政的發條和秘密”。在一個暴君身邊,總有幾個心腹死黨,他們通過暴君來施行統治,在他們下面,又有一批人使統治運轉起來。這批人在推動暴政運轉時,從中分贓。當所有的利益都掌握在暴君手上時,就會有些人認為暴政帶來的直接利益,勝過對自由的追求。拉波哀西說,一個人身上有壞疽,會讓整個軀體感染潰爛。所以一個暴君他身邊會聚攏來那些腐敗的野心家和邪惡的人。這些人為了更多的分贓而努力作惡,結果暴君還沒想乾的事兒,他們都敢幹。其實他們是可憐而悲慘的,這就是我們常說的,暴政體制中沒有幸福的人。暴君每日要提防別人,他的生活是焦躁不安的。色諾芬寫過一部《論僭政》,裡面就描述了暴君生活的焦躁不安。而他身旁的那些幫兇,也如撲火的飛蛾追逐光熱卻焚身而亡。拉波哀西還有一個重要的觀點,暴君會把作惡的行為擴大到社會中的大多數人,這樣邪惡人人有份,罪行人人沾血,人們就會更甘心受奴役,因為這個奴役成了他生存的安全保障。我們只要回想一下文革中的情況,就不能不驚嘆拉波哀西五百多年前的洞見。上次我給聽友留下了一個問題,為什麼曾受過暴政之苦的人,一旦登上高位,會翻臉成為更兇狠的暴君?那是因為在制度不變的情況下,他的統治仍然依賴着一個暴政體制,這個體制的運轉永遠循着它自身的規律。於是他身旁也會聚集起一群佞臣,吹捧諂媚的小人,入夥的分贓者。在這種情況下,任何對自由的記憶和嚮往,都是對他的直接威脅。他在暴政下曾受過的苦難,成為縈繞不去的噩夢。他更懼怕權力的喪失,他會更嚴酷地對待所謂妄議者,更緊地把握住權柄。一開始或許是因恐懼而生的自保,隨後就像吸毒上癮的人,再也離不開權力。於是對國民中追求自由的人的迫害,就成為自覺主動的日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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