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31日 星期二

從美國築第二個「萬里長城」說起



從美國築第二個「萬里長城」說起 ◎ 孫慶餘/ 風傳媒/ 2017-130
孫慶餘 20170130
競選時高揚白人及美國「優先」的川普,一直被指為種族主義者。就任後,他果然簽署命令,力阻外來人口過境、入境或非法逗留。還下令美墨邊界築三千多公里長、十二米高圍牆,讓偷渡客不得越雷池一步。這種以有形圍牆拒絕「他者」進入的方法,出現在全世界電眼監控最先進的美國,不但矛盾,而且令人想起中國明代萬里長城。稱川普高牆為「萬里長城第二」絕不為過。
古羅馬及古代中國都曾以圍牆阻絕遊牧民族入侵,保護農耕社會。但這時的圍牆與其稱為長城,不如稱為關隘;具有軍事警戒意味,卻無阻絕外來人口意識;歷代邊界的貿易及交流還給雙方帶來極大好處。直到明代,今天所謂的萬里長城才工程浩大的興建,目的是阻絕蒙古人及北方「蠻族」入境。
邊界圍牆而要蓋成密不透風的「萬里長城」,說明了中國漢人經歷蒙古人統治後,對「蠻族」的恐懼已深入骨髓。「萬里長城」已不只是古代的軍事邊界,而異化成明代以後的心理邊界。明清「閉關自守」(鎖國)國策的施行、明代以後「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儒家教條的深入人心,都與「萬里長城」息息相關,都是中國人心中那道「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長城。冷戰時代「柏林圍牆」的興建也是基於同樣心理。
川普在美墨邊界築牆,就像萬里長城或柏林圍牆,表面是阻擋外人進入,實際是把自己關在裡面,具有心理鎖國意味。一個曾是廿世紀自由貿易主要推動國及最積極維護國、擁有最多跨國公司、也是全球化主要設計者的美國,竟然走回種族主義及保護主義老路,顯然與白人中產階級這三四十年的心理挫敗有關(除失業及貧富差距拉大外,還包括安格魯薩克遜新教白人將在美國成為少數族群,西語裔人口擴張神速)。


美墨邊境示意圖。
杭亭頓的《文明衝突》首先反應這種心理挫敗。在他心目中,文明衝突是不可避免的:意識型態不同的國家及民族可因文化相同而結合、和解(如東西德丶南北韓),意識型態相同的國家則因不同文化而方裂(如前蘇聯、南斯拉夫)。他用定義「認同」來導出文明衝突:「只有我們知道我們不是誰,並且知道我們在反對誰的時候,我們才能知道我們是誰。」
透過該一對立且區分我者/他者的定義,世界再度被分成兩邊;「民主」這個美國盛世時代珍視的整合元素(即杭亭頓學生福山強調的「歷史終結」)不再成為優先,「血緣、宗教、語言」等分裂元素反而成為優先。而順着心理挫敗產物的《文明衝突》再走下去,杭亭頓會寫出《我們是誰》這種煽動新教白人種族主義的著作,啓迪了由茶黨到川普等人,也就不令人意外了。
種族主義是一切對外偏見、歧視及更嚴重的相互仇恨的來源。人類學家潘乃德指出,人類成長過程中,都經歷了「我族中心」階段,所有原始部族的名稱意思都是「人」,也就是只有他們是人,別人明明看來是人也不算人。
這種我族中心(我族優越)繼續發展下去,就是中國的「天朝」意識(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嚴夷夏之防」丶「用夏變夷」(迫使對方認同)、「非我族類 ,其心必異」等,以及西方近代殖民時代的「優等人種」與「劣等人種」之分、「優秀民族統治並教化劣等民族」等。(二戰後來台的黨國族群自認高本地人一等,並用制度公開歧視本地人,相當於中西兩種殖民文化的混合。)
川普的美墨圍牆行為,類似中國古代的「嚴夷夏之防」及西方近代的「種族隔離」。該一種族主義如果趨於僵化,不知變通,最後很可能因相互仇恨,走上「文明衝突」之路。其結果,保護主義及種族主義反而可能毀了美國世界霸權,猶如它過去結束了西方殖民霸權。
英國在印度統治的崩潰是一個例子。英國殖民人口佔印度總人口不及百分之一,居然能統治印度如此之久,一直被視為奇蹟。最大原因是英國文官制度的成熟及當地菁英的甘於合作。而英國本土自由主義及人道主義在十九世紀逐漸深入人心,不但使英國樂意藉助印度菁英統治,印度菁英也普遍服膺英國。
不幸,英國的殖民地居民脫離祖國太久,沒有跟上十九世紀本國進步潮流,種族主義思想濃厚。最後並因一場提高印裔法官審判權的爭議,英國殖民地居民聯合「造反」,強迫駐印總督取消成命,並發動輿論,賤視辱罵印度人(諾貝爾文學獎大作家吉卜林也加入聲討,斥責印度總督「用司法公正的童話縱容印度人的自大」)。印度人的國家意識終於覺醒,「政府原本蓋在兩個民族脆弱關係之上的面紗,已經赤裸裸在全體印度人面前被撕成兩半」。
當時的印度鏡報如此描述這次事件:「現代史上首見,印度教徒丶回教徒丶錫克族人等等,不分你我,形成一個團結的群體。從前對國家事務不感興趣的各民族各階層,如今都超越了以往的冷漠,爭相熱情投入,參與這項(建國)活動。」連原本是英國扶助成立的國大黨,也成了鼔吹印度民族主義的主流政黨。
中國清末的義和團事件是另一個例子。它不只是拳民之亂及部分滿清親貴的鼔動,而是鴉片戰爭後,整個中國被迫接觸強勢西方文明的心理挫敗大爆發。爆發的出口最初是靠小冊子(揭帖)及街談巷議造謠,將西人說成無惡不作、將洋教說成殘害中國人身心祖先的邪教。作者全是地方有權有勢或功名的讀書人,謠言散播者則「刻書刊版,出自公卿」。曾國藩丶張之洞丶劉銘傳等人奉命查辦,都指出了「亂自上(地方仕紳甚至官府)生」這個事實。等到積憤向下延伸,會黨及遊民自然受到這種中國式群眾運動(造謠抹黑戰)鼔舞,要「毀教滅夷」「扶清滅洋」,釀成義和團事件了。
民國以來,一般人以為義和團只是無知愚民及會黨的仇外事件,不知道它其實是儒教文人及地方仕紳的傑作,其本質是「文明衝突」,其源頭是心理挫敗。只是西方人的心理挫敗爆發出口為杭亭頓的《我們是誰》及川普的美墨圍牆,中國人則為義和團事件及中共文化大革命。
美國築「萬里長城第二」並要求被隔離國付費,在墨西哥及拉美都引起強烈反應。墨國左派形容這是「對墨國、拉美、世界及自由的侵犯行徑」。墨國保守派認為這是「對墨國的公然侮辱」。墨國億萬富豪史林則說拜川普之賜,讓墨西哥更加團結一致,「我此生有幸見證這最令人訝異的全國性大團結」。史林的話使人想到英國殖民地居民促成印度各民族各階層大團結的那場事件。川普是不是也想促成那種局面?


2 則留言:

  1. 川普此後的動向固不可知,在一個僵化的建制之內,甚至局面導向其實對己不利而未能察覺時,大破才有大力,這一點是肯定的。孫在台灣一直就是一個保守派,這是一種性格,往往也比較有道德潔癖,一般就是為時事推著走。這往往也就是所謂的“中間選民”,在綠營尤多。改變、尤其是翻轉,很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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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這樣的人士其實不在少數,一般就是屬於讀書人階層。滿腔的熱血加入了組織,周遭碰到的卻是青面獠牙、虎龍豹彪;出身法律系統,倒反而衝浪一番得其所哉,文史人士一般可能就只有為之龜縮引退。至於政客們,就是在如此複雜的環境底下,以一己的理念、理想繼續奮戰成了職業。天不從人願的是,即便胼手砥足的犯難兄弟,終也在有限的資源分配之下,各擁幫眾反目成仇。表面的和成一氣、揖讓而升,桌底下暗盤交易,甚至拳來腳往。而這就是種種的能力之一。

    在國際政治上,其實相差也沒多少。去重新瞭解以往幾十年來,一般對美國的評價,愛之者奉若神明,恨之者視同寇讎。其實這些都不全是真象。腳,就說得很清楚的。你那麼有人道精神?你那麼崇尚自由民主?那馬桶不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退一萬步,維持現狀!?一陣燒燒,漩渦動盪,足夠能量把你上沖下洗,淘盡千古英雄,早早讓你壽終正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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