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幣“入籃”春風難化體制堅冰
何清漣
2015.12.05 07:22
在歡慶人民幣“入籃” (特別提款權,SDR)的一片喧鬧聲中,中國央行正副行長周小川、易綱的言論相對冷靜。這正應了一句中國老話:“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外行們覺得“入籃”意味著人民幣硬挺,中國國勢強盛,面子光彩;內行們則知道除了權利之外還有更重要的責任,這責任包括金融開放與市場透明,開放與透明則意味著“不安全因素”增多增強。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央行掌門人周小川將醜話說在前頭,於人民幣“入籃”前夕,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一篇5600余字的長文,標題是《深化金融體制改革(學習貫徹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精神)》,其中將近5000字是大談中國必須構建金融業雙向開放新體制,有序實現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等,只在最末第六節“堅持底線思維,實現國家金融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才送上一塊咯牙的骨頭,提到“建立國家金融安全機制,防止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有效應對極端情況下境外對我實施金融攻擊或制裁”。
從字裡行間尋找談話重點,是中國媒體的看家本領,於是一眾媒體均以《周小川:完善相關措施有效應對境外金融攻擊》之類為題,將周行長對“金融攻擊”的擔憂充分發揮,聽到的人只要不傻也都明白了:人民幣“入籃”的條件是實現金融開放與人民幣自由兌換,而實現這些承諾,中國金融市場將面臨封閉時期沒有的風險,比如境外勢力的“金融攻擊”之類。
針對“金融攻擊”一說,專家們做了補充。央行前顧問余永定對《第一財經日報》進行了解讀:“一般而言,所有國家都應對來自外部或內外結合的金融攻擊保持警惕。……發展中國家在1997~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期間、英國在1993年、日本在上世紀90年代都受到過這種攻擊,既便美國在上世紀60~70年代也未能幸免。”余的意思再清楚不過:這種“金融攻擊”並非某境外勢力針對特定的國家而發動,是一國金融走向國際開放的必然代價。
中國政府:“該出手時就出手”
讀者也許會想:加入SDR會倒逼中國建立雙向開放金融體制,咱中國又害怕外部勢力的金融攻擊,那咱們要求加入SDR到底有什麼好處?這方面,還是看看前美聯儲主席伯南克(Ben Bernanke)先生怎麼說吧。
12月1日,伯南克發表《中國獲得的金星(China's
gold star)》,稱人民幣“入籃”只有像征性意義,就像“小學生出色完成作業,作業本上方會被貼上一顆金色星星作為獎勵”一樣。伯南克指出,除了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內部做帳,SDR的實際用途其實有限,“人民幣加入SDR並沒有給中國帶來任何具有重要意義的額外權力或者特權。”至於中國為何特別看重人民幣入籃,伯南克的評述是:“中國政府迫切希望中國作為全球經濟大國獲得認可,非常在意這一像征性意義。”
12月1日上午央行召開關於人民幣納入SDR的吹風會,央行副行長兼外彙管理局局長易綱的表態更簡單明了,不必因人民幣納入SDR而擔心人民幣貶值,“我們現在有一個在岸市場,還有一個離岸市場,在盡可能的條件下,我都會尊重市場供求關系的決定性作用。但如果這種波動它超過一定幅度,或者說有一些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討論的國際收支發生異動的情況下,或者是國際資本流動發生異動的情況下,那麼央行還會果斷地進行適當的干預。”
中國央行正副行長的話,結合起來讀,意思就全了:人民幣加入SDR,面子是有了,但風險也隨之而來,大家別淨想好事;不過請大家放心,政府對外部勢力的金融攻擊,該出手時就出手。
IMF的期望與中國政府的權力之手
IMF聲稱,將人民幣納入SDR的主要目的是推進中國的經濟和金融改革。將人民幣納入SDR需要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出口位於IMF成員國前列,中國是世界最大出口國,符合這一條件。二是貨幣可自由兌換。為了中國,IMF特別修改了游戲規則,改成“可自由使用”。據路透社消息,這是IMF總裁克裡斯蒂娜·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的聰明主意。
在11月30日IMF召開會議之前,中國央行已在其網站上發表聲明,贊同IMF對人民幣納入SDR的分析,並做出承諾:“我們滿懷期待,並且會尊重執行董事會的決定。未來中國會繼續深化經濟改革、促進金融對外開放。”
可以預期的是,今後中國封閉的金融體制將面臨幾大挑戰,其中一項就是金融信息透明度增高,所謂“國家機密”將大量外泄。比如隨著金融信息的公開化,中國金融系統的真實壞帳率也可能不能再像如今這樣當作“國家機密”。今年9-10月間,國際金融業與投行界對中國官方公布的銀行壞帳率的真假還進行了一場激辯。中國銀監會發布的銀行壞帳率是1.5%,海外分析則認為中國真實壞賬率遠高於官方數據。法國裡昂證券(CLSA)估算為8.1%,高達7.5萬億元,超過中國GDP的十分之一。隨著金融信息公開化,中國金融系統“敗絮其中”的真面目更難隱藏。
更大的衝擊還有人民幣資本項目的開放。據IMF解釋,這次采用的“可自由使用”(FU)標准主要包括兩大要素:“在國際交易中廣泛使用”和“在外彙市場上廣泛交易”;並建議,衡量“廣泛使用”的指標應包括以下幾項:該貨幣在各國外彙儲備中的份額(二級指標為外彙儲備中持有該貨幣的國家數)、在國際債券證券中的份額、在國際銀行體系債務中的份額;衡量“廣泛交易”的指標為該貨幣外彙即期市場的交易規模。
事實上,人民幣入籃後,中國不能像加入WTO之後那樣玩貓膩,IMF的規則設計沒那麼多空子好鑽。有如我在《人民幣“入籃”,是強心針還是鎮痛劑》一文中所說,IMF並未規定188個成員國必須按SDR籃子中貨幣的占比來相應配備外彙儲備,假如今後人民幣不可以自由兌換,各國央行就不大可能提升其作為儲備貨幣的份額,機構(個人)投資者也不大可能購買作為價值儲藏品。中國可以將這個進程拖上兩三年,但不可能永遠拖下去,拖下去只對人民幣的估值產生不利影響。易綱也明白這點,在央行吹風會上說得明白:長遠目標是清潔浮動(clean
floating),即政府不干預。其言下之意表明,目前還得肮髒浮動(dirty floating),即管理下的浮動。但易綱還特別提醒說,“不要忘記SDR每五年做一次評審,一種貨幣在符合條件的時候可以加入SDR,當它不符合條件的時候也可以退出SDR”,因此要牢記“必須改革開放”。
央行與宣傳部的嗩吶不同調
可以說,中國的宣傳部門職能所系,只注重“面子”光鮮,因此大吹特吹人民幣“入籃”是裡程碑,將形成對美元霸主地位的挑戰等等;央行正副行長做的是實事,看到的是“裡子”,知道將面臨挑戰,才會從短期對策與長期發展兩方面提出想法,希望IMF修改規則讓人民幣入籃這股“春風”吹化中國金融體制堅冰,倒逼出一場改革。
但是央行行長只是行業首領,權力太小。只要回憶今年6月以來,中國政府那只巨手干預股市的經過就可以預見未來。世界股市都有漲有跌,但在中國最高領導眼中,中國股市只能漲不能跌,如果有跌,那就是境外勢力聯合內鬼“做空中國”。經過幾個月權力與市場對決,股市提振乏力,欽定的救市三軍悉數入獄,系押天牢待勘。今後,中國外彙市場未必不步股市後塵,人民幣升值,那是咱人民幣信譽好,因而堅挺;小小波動一下,政府也還沉得住氣,還不會伸出那只權力巨手。但等到發生“異動”比如人民幣彙率貶值成勢,大量資金換成美元“外逃”,政府定會“見勢不妙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難道IMF總裁還能打波音的跑北京來管教堂堂天朝政府?
美國企業研究所做了如下預測:如果中國經濟持續下滑,到了2016年9月(即人民幣入籃協議生效前夕),中國將被迫收緊資本控制,重度干預貨幣市場。到時候,人民幣能否“自由使用”將是個問題。
我的結論是:中國金融體制弊端叢生,早就該改。但IMF對中國的改革期望與央行的承諾能否成真,還得看中國政府能否管住自己那只權力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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