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維吾爾女性的面紗遭遇中國民族同化政策
DAN LEVIN 2014年08月10日
盧納(Luna)喜歡牛仔服和蕾絲,會流利地說好幾門語言,為自己是個成功的國際商務翻譯而驕傲。表面看來,她就是中國政府正在儘力塑造的那種同化了的維吾爾人的典型。她在中國最西部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長大,最終搬到了遙遠的北京。維吾爾人是中國的少數民族,大多為穆斯林,其語言屬突厥語族。在新疆,維吾爾女性的最重要角色是為人妻母,但在北京,盧納覺得,比起童年時身處的保守世界,待在多數民族漢人中間更加自在。
不過,在自己的職業抱負與對官方限制維吾爾人生活方式的憤怒之間,盧納感到越來越矛盾。「中國政府越是強迫我們按漢人的方式生活,我們就越會去尋找表達維吾爾人身份的方法,」她說。為了避免警方的報復,盧納與接受本文採訪的其他人一樣,只願公佈昵稱。
中國當局正在新疆加強行動,並稱其為打擊伊斯蘭教分裂分子。在這些行動帶來越來越多的流血的同時,當局還在對付一系列的維吾爾人的習慣,比如佩戴頭巾和蓄留長須,因為它們被視為宗教極端主義的危險跡象。一些維吾爾人對此頗為警覺,更加努力地去捍衛延續多個世紀的傳統,以防它們就此消失。批評人士認為,日益強硬的政府政策,無意間增加了強調道德和女性傳統角色的伊斯蘭教保守派的吸引力。
夾在這場愈演愈烈的文化戰爭之間的,是既想擁抱現代社會又不想放棄民族傳統的維吾爾女性。
「新疆的緊張氣氛和壓迫日益深重,維吾爾女性的確是首當其衝,」人權觀察組織駐香港的高級研究員林偉(Nicholas
Bequelin)說。「她們既要承受政府要求她們遵循新標準的壓力,又要承擔其族群要求她們與不潔社會切斷聯繫的壓力。」
在自治區首府烏魯木齊的一家熙熙攘攘的夜市,身穿黑色罩袍的女性在兜售假冒的品牌內衣,旁邊的攤位則在忙著販賣藍色牛仔褲和裝飾著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標識的絲綢頭巾。一名賣頭巾的小販頭上戴著黃色的希賈布(hijab)。她解釋說,遮住頭髮是一種虔誠之舉。「真主教導女性謙遜,所以我們蓋起來,」她說。
可是,政府讓虔誠的維吾爾人的生活愈加艱難起來。除了部署配備重型武器的安全隊伍,官方還施行了一系列禁令,意在迫使維吾爾人融入漢人之中。
在上月底結束的穆斯林神聖齋月期間,學生與政府工作者被要求不得封齋。維吾爾人表示,一些地區發起了遏止女性戴頭巾的運動,在街上設立了檢查關卡,並且不允許在醫院、學校和銀行佩戴。這場運動週三進一步加碼:北疆的克拉瑪依市禁止蓄留大鬍鬚的男性和蒙面紗的女性乘坐公交車。這些更為嚴格的規定給中國1000萬維吾爾人的長期不滿火上澆油。維吾爾人對官方政策頗為憤恨,認為這些政策讓學校裏側重漢語教育,輕視維語,並使得他們在自己的傳統家園裡成為了少數民族。
急於贏得維吾爾女性支持的政府,於2011年推出了「靚麗工程」。這項活動希望女性不要佩戴面紗和頭巾,鼓勵她們「讓美麗的頭髮飄起來、漂亮的臉蛋露出來。」官方表示,「靚麗工程」在提高女性權益的同時,還能促進地方的時尚與化妝品行業的發展。據稱,相關產業的年收益達30億元。為了強調性別平等,「靚麗工程」動用了電影、時裝秀和官方控制的媒體,其中一些宣稱,戴面紗會導致抑鬱、嚇到小孩。
王建玲是由政府主管的新疆婦聯的黨組書記,她否認存在檢查點,並且堅稱維吾爾族婦女戴面紗「極其罕見」。不過,她稱讚了「靚麗工程」,說它對鼓勵維吾爾族女性擁抱現代生活很重要。「如果不對那些過時的、壓制女性的做法說再見,就無法促進女性賦權,無法讓女性發揮自己的全部潛力,」她在接受電話採訪時說。
儘管有語調歡快的宣傳,但蒙面已經成為了暴力衝突的一個焦點。今年5月,新疆南部的抗議者毆打了一名校長,他們指責該校長幫助當局圍捕戴頭巾的女學生。維吾爾活動人士稱,員警朝憤怒的人群開槍,造成至少四人喪生。今年6月,四名維吾爾族男子在與官員的對峙中遭槍擊身亡,因為這些官員在一次入戶檢查時撩起了一名婦女的面紗。
關於女性著裝的衝突,涉及一場更宏大的紛爭:在新疆,身為維吾爾人意味著什麼?長期以來,新疆都以伊斯蘭教遜尼派的一個溫和分支而聞名。雖然一些維吾爾族女性遮蓋自己的頭髮和面孔是出於宗教原因,但越來越多的人採取這一做法似乎是出於一種無聲的抗爭。前述商務翻譯盧納說,「每當我回新疆時,都會戴上頭巾,以示我珍惜自己的文化。」
政府自命為維吾爾文化的保護者,喜歡把國家控制的大眾媒體作為工具,引導公眾對服飾的意見。電視上,在劇本由政府控制的愛國主義史詩片中,主演是處於統治地位的多數民族漢族,而維吾爾族女性總是會被描繪成忠誠的、充滿異國情調的花瓶,沒有例外。她們的服裝——傳統民族服裝、繡花的小帽和長辮子——強化了官方傳播的資訊:面紗和頭巾不屬於維吾爾族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其他國家的一些女性將面紗視為對女性壓迫的象徵。跟她們一樣,一些維吾爾族女性也摒棄了民族保守的宗教傳統。「在維吾爾族的傳統文化中,女性的地位比男性低,」受到同化且引以為傲的維吾爾族雜誌編輯佐伊(Zoe)說。「很多像我一樣的年輕女性,不想像她們的母親那樣,受制於同樣的規範。」佐伊從來不會遮蓋頭髮,而且儘管遭到父母的反對,還是交了一個漢族男朋友。
北京方面花費巨資,在新疆爭取女性的支援。政府數據顯示,從2000年至2010年,超過300萬名少數民族女性參加了裁縫、烹飪和電腦技術培訓班。新疆婦聯黨組書記王建玲透露,在喀什,2011年以來,官員們已經向婦女發放了約6.4億美元(約合39億元人民幣)的小額貸款。在這個古絲綢之路上的綠洲城市,人口主要是維吾爾族。
在某種程度上,北京方面嚴厲的治理舉措,遮蓋了它在為維吾爾族女性提供機遇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以前,家裡為兒子找媳婦時,要找一個會做飯的,」位於烏魯木齊的新疆大學新疆民俗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熱依拉·達吾提(Rahile Dawut)說。「如今,他們希望找一個受過教育的、有工作的女孩。」
熱依拉尤其受到了一些女碩士生的鼓舞,這群出色的學生勇敢地走遍新疆,記錄口述歷史。但如今,隨著越來越多的維吾爾女性轉向保守化的伊斯蘭教,熱依拉的驕傲中產生了一絲警惕。
在烏魯木齊這座世俗化和多元化並存的大都市,街頭也可以觀察到轉變的跡象。如今在烏魯木齊,頭巾、面紗,與褲子、裙子和高跟鞋混搭了起來。
「我的一些朋友回到烏魯木齊,對我說,『這裡和我們小時候不一樣了』,」她說。「我們每天都能感覺到周圍在變化。」
翻譯:黃錚、土土、許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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