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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2月19日 星期一

爆料者郭文貴:權力、金錢、秘聞與謎團



爆料者郭文貴:權力、金錢、秘聞與謎團
LAUREN HILGERS
2018110
SASHA RUDENSKY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前不久的一個週六下午,中國流亡億萬富翁郭文貴在他的紐約寓所喝著茶侃侃而談,一位助手靜悄悄地待在門外,偶爾走進來為郭文貴的玻璃茶杯續滿水。這位大亨的Twitter帳號又被暫停了——據他說,這已經是第五次或者第六次——他覺得是中國共產黨在搞鬼。「這是不正常的!」對於這種反覆停了又開的狀況,他認為。「不過沒關係。我不需要任何人。」
郭文貴在紐約的這間9000平方英尺(約合830平方米)公寓毗鄰中央公園,是他在2015年以6750萬美元的價格買下的。此時他坐在一張維多利亞風格的椅子上,背對著兩扇朝西的窗戶,落日餘暉從窗子照射進來,為房間裡的一切投下輪廓分明的陰影。在他右手的牆上掛著一幅黑白兩色的畫,上面是一隻面容猙獰的猴子,嘴邊叼著香煙,頭戴一頂帽子,上面別著一枚星星和花環圖案的蘇聯徽章。郭文貴穿著一身黑衣,只有上衣翻領上各有兩道銀色條紋。「我擁有最好的房子,」他告訴我。他選擇這座公寓是看中了它的位置,以及它的三個寬闊的陽台和入口處精心鋪就的瓷磚地板。他說,他還擁有倫敦最好的公寓以及香港最大的公寓。他的遊艇停靠在哈德遜河畔。他過得很舒適,不過,儘管如此,他常說作為一個佛教徒,他無欲無求。如果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他會保持低調。但他有更高的目標。他想拯救中國。
郭文貴宣稱自己是一個前內部人士,中國政府嚴格控制信息流動,他卻知道它的機密。這個人在2017年做了不可思議的事情——他撕開了長期圍繞著中國政治精英的祕密面紗,在FacebookTwitter上拋出對這些人有腐敗行為、婚外情和策劃謀殺的指責。受他的YouTube影片和推文吸引的有農民和店主,民主活動家、作家和商人。在中國,有人因為在網路上討論郭文貴,並且在T恤衫正面印了他的口號(「一切都是剛剛開始!」)而遭到逮捕。在紐約,郭文貴令一個持不同政見者和民主活動人士的群體走向分裂。有些人支持他。也有人認為他其實是政府的間諜。
郭文貴的故事並不像他自己希望的那樣簡單清楚。他今年47歲,也可能是48歲或者49歲。雖然他引起了《衛報》、《紐約時報》和《華爾街日報》等報刊的關注,但是關於他的文章卻都只提供了關於他生平的模糊細節。這是因為在他的傳記中,不同信源的說法差異很大。或許連他的名字都不是郭文貴。可能是郭武貴。有報導稱,在香港,他有時會使用郭浩雲這個名字。
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郭文貴聲稱,無論是在房地產還是在金融方面的商業交易中,他都擁有毫無瑕疵的誠信記錄(提及個人生活時,他則更小心地在自己的雄性氣概和對家庭的忠誠之間尋找一種平衡)。「我從來沒有從政府手裡拿過一塊地,」他說。「我沒有從銀行拿一分錢投資。」他還說,如果你接受別人的恩惠,他們就會利用你的弱點。所以,他說,他選擇不拿別人的錢,這樣也就沒有弱點。
然而,預計自己會遭到腐敗指控的郭文貴於2014年逃離中國。他以前的商業夥伴在幾天前遭到拘捕;而幾天後,他在政界的後台也將被抓。2015年,中國媒體上開始出現關於郭文貴商業交易中腐敗行為的文章——他聲稱這些故事大都是憑空捏造。他被指控欺騙商業夥伴,並與腐敗官員勾結。根據郭文貴的說法,他的政治和商業對手在利用全國性的反腐敗運動了結他們的私人恩怨。
無論是什麼原因促使郭文貴採取行動,他的行動始於對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來說至關重要的一年。去年10月,中國共產黨召開了十九屆全國代表大會,這樣的大會每隔五年召開一次,以確定未來五年的政治權力框架。目前,中國正在發起大範圍的反腐運動,也在經歷它所帶來的陣痛,習近平主導了對異見分子與維權人士的鎮壓,同時加大對審查制度和監視系統的投入。在中國努力擴大它在海外的影響力乃至其審查系統之際,郭文貴成了它的眼中釘。
201711月,天安門廣場事件活動人士王丹警告說,中國共產黨在美國大學校園內的影響力日益增強。他在大學校園裡舉辦「中國沙龍」的努力,遭到中國學生學者聯誼會(Chinese Students and Scholars Association)的強勢阻撓,該組織同中國政府有著密切的聯繫。大約在同一時期,學術出版商施普林格·自然(Springer Nature)同意屏蔽其中國網站上的數百篇文章,禁止中國瀏覽者訪問與西藏、台灣和中國政界權貴有關的內容。去年的報導顯示,中國每季度花費數十萬美元在Facebook上購買廣告(Facebook服務在中國境內遭到封鎖)。而在澳洲,人們對中國日益增長的影響力感到擔憂,導致一項針對外國政治捐款的禁令出台。
「所以我要告訴美國,他們真的要小心了,」郭文貴說。他說中國的影響力正在蔓延,而他認為,自己改變中國的努力將產生全球性的後果。「就像在美國電影裡一樣,」他帶著堅定的自信告訴我。「我們會在最後關頭拯救世界。」
宣傳、審查以及重新書寫的歷史長期以來一直是威權主義國家的特色。正如政治哲學家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的著名解釋那樣,這樣做的目的是混淆視聽:讓人們滋生出一種憤世嫉俗與輕信的組合心理。宣傳可以讓人們懷疑所有的新聞來源,懷疑自己的鄰居,讓他們任意挑選相信哪些信息。沒有以事實為基礎的政治現實讓人們感到漂浮不定,讓他們把自己的世界建立在他們可能選擇的任何基礎之上,不論是假想的、還是其他的。
中國共產黨對信息實行嚴格控制,雖然這可能不是什麼新鮮事,但中國的領導層一直在努力更新其審查和廣播的手段。在美國政客開始到處使用「假新聞」的指責之前,中國人民早就不再信任印刷和電視媒體。2016年,國家主席習近平對這種控制做了明確表示,他通知國內新聞機構,媒體應該「姓黨」。同樣,雖然西方國家最近才開始設法解決社群媒體上政府資助的評論這個問題,中國政府一直在操縱網路對話,已有十多年了。
「他們製造各種各樣的困惑,」美國國家圖書獎獲得者、出生於中國遼寧省的美籍作家哈金說,他直言不諱地支持郭文貴。「你不知道你有什麼信息,也不知道信息是否正確。你不知道誰是告密者,誰是特工。」
在網上,中共通過屏蔽網站、監控內容,以及使用一大批被世人稱為「五毛黨」的評論者來控制信息。五毛黨這個名稱早在2004年就已在使用了,當時河南省的一個市政府以每月600元的津貼(約合72美元)僱傭了一些網上評論者。那之後,五毛黨開始不斷壯大。2016年,來自哈佛大學、史丹佛大學和加州大學聖地亞哥分校的研究人員估計,這些拿政府錢的評論者每年發4.48億條社群媒體評論。研究人員發現,他們的帖子避免衝突,為中共搖旗吶喊,而不是為它辯護。帖子的目的似乎不是參與爭論,而是把公眾的注意力從敏感問題上轉移開。
2017年初,郭文貴通過更傳統的管道向中國的統治精英們發起了他的首輪攻擊。他聯繫了美國的幾家中文媒體。他接受了總部設在長島的《明鏡新聞》的採訪,還接受了《美國之音》(Voice of America)的採訪,這個現場直播的採訪被製片人打斷了,導致人們猜測《美國之音》在中國政府的壓力下打了退堂鼓。郭文貴曾打電話給《紐約時報》,並與《華爾街日報》的記者談過話。但沒過多久,在這位億萬富翁就開始改為使用社群媒體進行直接控訴。他的指控是爆炸性的——他攻擊了主管習近平反腐運動的官員王岐山,還攻擊了中共中央政法委員會書記孟建柱,孟建柱也在習近平的反腐運動中起重要作用。郭文貴講述了王岐山的情婦、他的商業利益,以及黨內衝突的故事。
去年84日,郭文貴在YouTube上發的一段影片中講述了王歧山與另一名反腐官員張化為之間的緊張關係。郭文貴回憶說,有一次,他與張化為一起吃飯時,張「打電話給王岐山的秘書周亮,他是命令周亮的。」郭文貴說。「想想當年歧山先生吃的啞巴虧。你暗暗地跟我共同睡了不同的女人,還掌握了我的情況。」郭文貴還說,張化為知道王歧山的腐敗商業往來。張化為去年4月被正式調查時,郭文貴稱,那是因為積怨。
「咱們都屬於奴才,」郭文貴在影片中說。「人家屬於共和國的董事。」
對那些相信郭文貴爆料的人來說,這些材料所揭露的中共腐敗程度之深,就連那些中國共產黨最嚴厲的反對者也會感到驚訝。「這麼大範圍的腐敗,」哈金說。「誰能想像反腐主管本人竟然也腐敗?這讓人意想不到。」
報復很快就來了。開始不斷出現一系列針對郭文貴的反指控,大都發表在中國的官方媒體上。政府以貪污、賄賂,甚至強姦等罪名授權將他逮捕。中國要求國際刑警組織就逮捕和引渡郭文貴頒發紅色通緝令。有報導說,他的錢快花光了。去年9月,郭文貴錄製了一段影片,在錄製過程中,他接到他五哥打來的電話:郭文貴的兩名前員工已被拘留,他們的家人威脅要自殺。「尊敬的推友們,我覺得推友是天,」郭文貴說。但他宣布,他不能不顧家人和員工的安康。「我進行不下去了,」他說。郭文貴在後來的一段影片中對推友說,他打算與妻子離婚,以保護妻子免受他所引起的強烈反彈的干擾。
郭文貴很快又恢復了上傳影片並鼓勵推友繼續支持他。他在2017年裡爆出的指控越來越多,最近還開始了自己的YouTube頻道(不過,他還沒有與妻子離婚)。他發布YouTube影片沒有固定的時間表,有時接連幾天每天發一段,有時幾週不發一段。他說話的風格很隨意、也很健談。在有些影片裡,郭文貴或在跑步機上跑步,或剛鍛煉完,仍大汗淋漓。他有時展示自己的烹飪技巧,有時與一隻毛茸茸的小狗玩耍,那是女兒送給他的禮物。他把觀眾帶入了一個奢侈的世界,為他們提供一種祕密、八卦和內部消息的混合料。
據郭文貴稱,王歧山在隱藏他從總部設在海南島的海航集團那裡祕密掙來的錢,海航集團是一家估值350億美元的公司。(海航集團否認與王歧山有任何關係,並正在起訴郭文貴。)郭文貴指控王歧山與范冰冰關係曖昧。(有報導稱,范冰冰正在以誹謗罪起訴郭文貴。)他講述官員之間的一些瑣碎爭論,還聲稱中國官員為掩蓋一個採集器官的陰謀,蓄意破壞了馬來西亞航空公司的370號航班,2014年,該航班在飛往北京途中失蹤。郭文貴的大部分指控都幾乎無法得到證實。
「這個人滿身都打著問號,」裴敏欣說,他是克萊蒙特·麥肯納(Claremont McKenna)學院專門研究中國治理的教授。
郭文貴身上的問號給美國政府和西方記者製造了一個難題,記者在試圖報導貴文貴時發現,他們在大量的宣傳、錯誤信息和中共精英們的守口如瓶之間四處碰壁。郭文貴的聲稱也將一批流亡海外的異見人士和民主活動分子分為兩派,儘管這些人本來似乎是郭文貴的天然盟友。這大部分是因為,逃離中國的民主活動人士不是因為指控腐敗,而是因為抗議政府或從事維權活動而被迫離境的。他們對外界講述的是自己受迫害的故事,而不是關於賄賂、性和金錢的內幕。也許正因為如此,很少有流亡海外的活動人士擁有像郭文貴那麼大的聽眾群。「我相信他,除非他的一個嚴重指控被證明是假的,」哈金說。
裴敏欣警告說,不要在字面上理解郭文貴的任何指控。不過,中共的反應如此之極端,讓裴敏欣也認為郭文貴一定了解一些事情。「他對政府來說一定有些意義,」裴敏欣說。「他們一定被這位億萬富翁搞得很煩惱。」去年5月,中國官員曾來美過與郭文貴見面,但官員使用的簽證不允許他們從事公務,這引發了一場與聯邦調查局的爭端。據《華盛頓時報》報導,幾週之後,中國引渡郭文貴回國的要求在白宮引起一場較量,司法部長傑夫·塞申斯(Jeff Sessions)威脅說,如果郭文貴被送回中國的話,他就辭職。
郭文貴有與有政治影響力的人結交的歷史,他在紐約繼續了這種做法。他幹過的一件有名的事情是買了5000本托尼·布萊爾(Tony Blair)的妻子切麗·布萊爾(Cherie Blair)寫的一本書。(「那是送員工用的,」郭文貴對我說。「我經常送書給員工讀。」)郭文貴還與史提夫•班農(Steve Bannon)建立了一種特殊關係,他說他與班農見過幾次面,但兩人沒有金融關係。在他們的一次見面後不久,班農在布萊巴特廣播電台(Breitbart Radio)上稱中國是「一個不可估量的敵人」。
儘管郭文貴有強大的支持者和一個網上的追隨大軍,但他仍未達到讓他可信的一個重要標誌。西方新聞機構一直在想方設法尋找可證實郭文貴說法的證據。報紙上刊登的他的聲稱措辭都很小心翼翼——說話方式不帶著他標誌性的魅力和誇口。「你幹嘛需要更多的證據?」郭在他的公寓裡抱怨說。「我可以給他們證據,這沒問題。但是,他們在外邊花時間調查時,我只能在這裡等死!」
郭文貴的生平細節可能無法證實,但是粗略的線條確實能勾勒出一個命運隨中國政治氣候而起伏的男人。郭文貴說他出生在吉林省一個煤礦小鎮,他的父母在文化大革命期間被送到那裡勞動。「那兒有外國人,」郭文貴在錄像中說,他聲稱當天是他的生日。(郭生於22日,或者是510日,也或許是6月的某個時候)。「他們有最先進的機器,都穿著時髦衣服。」所以,郭文貴並不是對世界一無所知。但是他非常窮。「有時我們都沒有柴火,」他說,「所以就燒山上撿來的樹枝,濕漉漉的——煙特別大。」郭文貴強調自己這段歷史:他出身貧寒。他把自己從這種生活中拯救出來了。
故事來到郭文貴的少年時代,那時他回到了山東家鄉。15歲那年,他遇到自己後來的妻子,他和當時只有14歲的她結了婚。兩人搬到黑龍江,抓住中國經濟剛剛崛起的時機,開了一家小型製造工廠,後來他們又到了河南。郭文貴在鄭州開始涉足房地產行業,創立了鄭州裕達置業有限公司,建成了鄭州當時最高的建築——裕達國貿大廈。郭文貴說,他做成這第一筆交易時才25歲。
郭文貴開發的一系列企業和房產為他的人生經歷提供了一些可以證實的支點。他創建了北京摩根投資有限公司和北京政泉控股有限公司,這一點沒有爭議。摩根投資公司承建了一處名為盤古大觀的辦公樓群,其中最高的一棟樓有著波浪形的頂端,和龍稍有幾分相似,也有點像雪糕甜筒搖搖欲墜的圓錐頂端。中國媒體稱,郭文貴在購買盤古大觀的用地時,同北京市副市長髮生了衝突,郭文貴也是這麼說。後來他拿出副市長與情婦的一段時間很長的性愛錄像,爭端就此結束了。
郭文貴的傳記還有其他細節,但是每個信源都有所不同。郭文貴說,他從來沒有拿政府貸款;北京出版物財新在2015年的一篇文章中引用「內情人士」,稱郭文貴共拿了28筆貸款,總額為5.88億元人民幣,約合8900萬美元。根據財新報導,郭文貴最終未履行債務。在他人生中的某個時刻——各個信源給出的時間各不相同——郭文貴和中國國家安全部副部長馬建成了朋友。中國國家安全部相當於美國的中央情報局和聯邦調查局的綜合體。它在暗中監視中國公民,也監視外國人,在國內外開展行動,收集關於外交官、商人、甚至是關於中共黨員的信息。郭文貴模仿馬建的樣子,靠在椅子上做出吸煙的樣子,「馬建!他是個胖子,皮膚很黑,」郭文貴說,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馬建就是這麼坐著,聽著郭文貴對爭執的描述。然後,馬建讓他信任這個國家。「相信法律,」他對郭文貴說。「我們會公平處理的。」於是,年紀較長的間諜機構主腦和年輕商人結下了一段友誼,這段友誼將成為郭文貴自稱是內部人士的依據,也可能是他後來在中國倒台的原因。
隨著北京盤古大觀的建成,郭文貴的人生故事越來越難以剖析。他和一個名叫李友的人開始了證券交易。一次爭吵之後,李友被當局拘留。郭文貴的公司指責李友及其公司搞內幕交易。根據財新2015年的一篇文章,李友後來給當局寫了一封信,指責郭文貴的「不法行為」。
隨著爭端持續發展,中國的反腐機構開始圍繞馬建立案。郭文貴說,長期以來,一直有謠言稱馬建在搜集有關中國領導人的情報。隨著反腐運動的加快以及王岐山等官員掌權,馬建的聰明才智顯得像是一種威脅。郭文貴堅持認為,是他和馬建的關係才令中國官員對他如此緊張。郭文貴逃出中國不久後,馬建於20151月被當局逮捕。隨後,馬建在北京擁有六座別墅、六個情婦和至少兩個私生子的消息開始出現在中國官方媒體上。2015年,中共經營的報紙《中國日報》上的一篇文章中又增加了一個細節:「調查還發現,馬建為河南大亨郭文貴的企業提供了保護傘。」
除了間諜、腐敗的商業交易,情婦和性醜聞,關於自己的過去,郭文貴還有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要講。他說,他之所以做好心理準備,決定對付共產黨領導人,這件事也是原因之一。它發生在將近29年前的天安門廣場鎮壓之後。據郭文貴說,他曾向在廣場抗議的學生捐款,於是一群當地警察來到他家裡找他。一個過分激動的警察向他的妻子開了一槍,他的弟弟跳起來擋住子彈,受了致命傷。 「我從那時就開始了計劃,」他說。「如果你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弟弟被殺死了,你會忘記嗎?」雖然時隔28年後,他才能夠公然反抗導致他弟弟死亡的黨。而且這個黨的領導層也已經換人了。「我並不是說所有共產黨的人都不好,」他說。「是這個體制不好。所以我反對的是這個體制。」
在一個異常溫暖的週六下午,約30名郭文貴的支持者聚集在皇后區法拉盛的凱辛娜公園(Kissena Park),舉行燒烤派對。他們擺出各式蔬菜以及烤蝦和烤魷魚串。有些孩子在人群中蹣跚而行,嚼著熱狗,搖晃一罐沒打開的可樂。大人們在擺弄擴音器和橫幅,上面寫有郭文貴的英文名——Miles Kwok。橫幅上寫著:「邁爾斯·郭,紐約愛你」——「愛」字是用一個心形圖案代表的。「民主,正義,中國的自由。」還有人帶來了這位億萬富翁的人形立牌。
聚會者決定在公園裡舉辦活動,部分原因是那裡有現成的燒烤架,但部分也因為,郭文貴豪華公寓所在樓前的廣場已變得有點危險。幾週前,一些中年女子正在那個廣場上對郭文貴表示支持,一群打著旗子和橫幅華人男子突然出現在那裡。幾名男子一度曾用抗議旗幟把那些女子圍了起來,還打了她們。公園是個更安全的選擇。聚會者們還從郭文貴那裡了解到,聚會並不像他們原以為的那樣直播給觀眾。組織者將拍攝聚會活動的影片,然後將其發布到社群媒體上去。在活動期間,郭文貴會通過電話接通某個參與者的手機,那時人群會歡呼雀躍。
雖然有些人表示支持,但郭文貴的聲稱還是在流亡海外的中國異見人士中製造了分裂,分裂程度之深表現在下文描述的事情上:去年9月底的某一天,支持民主活動的人分別在紐約舉行了兩個針鋒相對的聚會,一個是支持郭文貴的,另一個是質疑他的動機的。(「他們嫉妒我,」郭文貴提到批評他的人時說。「他們想知道:為什麼他這麼帥?為什麼這麼多人聽他的?」)郭文貴的一些說法已被證明不真實——他在接受《Vice》採訪時聲稱,他花8200萬美元買下了他的公寓——而且,他的有些說法似乎誇大得有點可笑。(郭文貴說,他的內褲從來都只穿一次。)但他所面臨的反響是真實的。
去年12月,郭文貴的哥哥因銷毀賬目被判處三年零六個月有期徒刑。針對郭文貴的誹謗訴訟越來越多,郭文貴稱已為自己的法律費用籌集了一筆1.5億美元的「戰鬥基金」。去年9月,一名前商業對手在網上發布了一份長達49頁的文件,對郭文貴提出了一整套新的指控。對哈金來說,郭文貴的意義遠不止於他講的醜聞與腐敗的肥皂劇故事。「中共的宏偉宣傳計劃是壓制和控制所有的聲音,」哈金說。「現在人人都知道,你可以創造自己的聲音。你可以有自己的節目。這個事實本身就是歷史性的。」哈金預測,未來會有更多像郭文貴這樣的叛逆者。「這裡面有一種非常原始的本能,意識到這是一個人,一個能挑戰國家力量的普通人。」
長島明鏡新聞的創始人何頻的看法與哈金相同。明鏡記者認為,儘管郭文貴的信息很模糊,仍有報導他的迫切需要。「郭文貴攻擊的政治精英們在中國有自己的平台,」何頻說。「他們有機會、有力量、有能力使用政府的所有工具來反駁、反對郭文貴。因此,我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讓國內持公平、開放態度的人民收聽到郭文貴講述的內幕。」儘管如此,裴敏欣等人還是敦促人們對郭文貴的說法持謹慎態度。就連郭文貴出逃這件事本身也令人生疑。幾乎無人在中國反腐運動中漏網出逃。「他怎麼會這麼幸運呢?」裴敏欣問。「他一定是在很早以前就得到了消息。」
在聚會燒烤上,一位名叫葉榮(音)的支持者用一隻胳膊夾著他的一個孩子,他承認,郭文貴過去的生活漏洞百出。總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郭文貴曾是個流氓,但葉榮認為這無關緊要。中共已經為這場對陣制定了規則。「你需要各種各樣的人來反對中國政府,」葉榮說。「我們需要知識分子;我們也需要流氓。」
郭文貴對自己留給後人的東西當然有自己的看法。他警告說,如果他改變中國的使命不成功的話,美國人和全世界都將陷入黑暗。「我是在盡可能地幫忙,」他對我說。「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他接下來說:「我將在未來三年內改變中國。如果我不改變中國,我將無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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