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旺角,讀懂香港底層抗議者
王霜舟, 儲百亮 2014年10月09日
香港——刺著精心製作的紋身、戴著類似搖滾明星們戴的項鏈、留著火烈鳥般粉紅色頭髮的陳明輝(Chan
Ming-fai,音譯),通常在自己位於熙熙攘攘、到處是霓虹燈的香港旺角的一個店鋪裏,出售以電影中超級英雄為模型的塑膠玩具。如今,他在這裡的抗議營地當志願幫手。
他自鳴得意地說,他不是近兩周來攪亂這個全球金融中心的親民主示威者的典型形象。那些領導維多利亞港對面的抗議活動的學生引用著公民不服從理論和甘地名言,而陳明輝喜歡用最新一集《變形金剛》電影來描述自己對北京的憤怒,在這集中,仁慈的中國保護香港不受邪惡的金屬外星人的侵犯。
「電影聽從了北京的擺布,」他憤憤地說,「我喜歡《變形金剛》,但最近這集我可受不了。」
外界最常看到的香港民主運動舞臺上的面孔,是駐紮在政府總部附近的有禮貌的大學生,但是,下層居民所在的活生生的旺角街道,已經成為越來越自在的抗議活動的台下狂歡點,吸引來更多的工人、店員、藝人、煽動者,以及一些絕對的怪人。
旺角的抗議活動充滿了憤怒,體現了民主運動對受過大學教育的中產階層之外的吸引力,也顯示出多樣性和好鬥情緒,可能讓當局更難制服,讓此地成為這場運動的持久力的一個關鍵考驗。
「開始是一個學生領導的運動,」陳明輝說。「現在已成為一個人民運動。任何人都不代表我們。」
雖然旺角的靜坐活動也有本科生的那種鄭重其事,有人貼出了引用政治哲學家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的海報,但這裡激發的民粹主義呼聲不會被輕易遏制,雖然正在與政府進行談判的學生領袖呼籲抗議者撤離。
「不可能放棄旺角,」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博士生、25歲的鄺雋文(Kevin Kwong)說。他夜裡是在彌敦道上睡的覺,剛剛醒來,這條在正常情況下擠滿了購物者。他說,位於香港金鐘區政府總部附近的抗議營地「在抗議組織的控制之下。旺角沒有人領導,也沒有組織。」
神奇膠(Wonder Garl)樂隊多動的38歲低音吉他手歐文·孟(Irwin
Mong,音譯)以藝名762聞名,他說,許多旺角的示威者曾厭倦政治,他們是被員警使用催淚瓦斯和胡椒噴霧的場面激怒而走上街頭的,員警曾對9月28日 包圍港府辦公樓的示威者使用了武力。
那以後,彌敦道在旺角的那段一直充滿了對香港現行的領導體制自感沒有發言權的居民。香港的領導人由一個1200人的委員會選出來後,由中央政府任命,該委員會的大多數成員是受惠於北京的富裕精英和政治活動者。
「我們討厭政治,」孟先生說。「政治不是讓人喜歡的東西,那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就像是清掉你的貓拉的屎。」
這裡的人群中有學生,他們呆在帳篷和防水油布下,也有許多其他人,其中不免有穿戴出奇者。一位此地常客一直在充當志願護衛者,他臉上帶著一幅全面罩,手中揮舞著《美國隊長》(Captain
America)電影中的那種盾牌。
30歲的救生員安迪·翁(Andy
Yung,音譯)很上鏡頭,他一直在給抗議學生提供安全保護,他帶著護膝、護肘和頭盔,像是個速度滑冰運動員。
「我在保護學生,因為他們對政府有很大的影響力,」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擺出樣子來讓讚賞者拍照。「如果我們不保護他們,這個社會就沒有良心。」
又名762的孟先生與大多數抗議者不同,他說,自己的怒火不都集中在689身上,689是人們給香港領導人梁振英起的輕蔑綽號,2012年他在1200人的選舉委員會中贏得了那個票數得以出任行政長官。
「他只是一個傀儡,」孟先生說。「我更恨這個體制。」
遍佈著商店、餐館、酒店和集市的旺角位於香港的九龍一側,常常擠滿了來自中國內地的遊客,他們前來購買瑞士手錶、珠寶和藥品,這些東西在香港不僅比內地便宜,而且不大可能是假的,他們還購買嬰兒奶粉配方,因為這裡的奶粉被摻毒藥的可能性不大。對不少示威者來說,對中國香港政策的不滿,是與對內地遊客的反感混在一起的,這種情緒有時惡化為偏執。
旺角在維多利亞港以北,這裡有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社區,傳統上更多是粵語文化,比起南邊遍佈著摩天大樓的港島來說,更屬於工人階層。性交易在附近就有,就連不少習慣了人群的香港人,也對旺角傷腦筋。
示威者抱怨說,大公司渴望吸引內地遊客和他們對昂貴奢侈品的需求,導致這裡的租金上漲,趕走了當地居民開的商鋪。僅在彌敦道抗議者聚集的兩個街區,就有48個臨街的珠寶行和手錶店,還不算更多的藏在商店中和樓上的。
「來這裡的香港人越來越少,因為他們認為這是內地遊客來的地方,」前不久從香港理工大學工程專業畢業的、25歲的抗議者斯蒂芬·邵(Stephen Sho,音譯)說。「所有的普通商店、所有的小東西都已經消失了。」
雖然出現在金鐘抗議點的幾乎都是示威者,但在旺角,示威者曾遭到附近居民的反對。
那之後,示威者返回營地,靠像美國隊長和英俊救生員那樣的護衛者加強了自身的安全工作。
旺角靜坐的場所也一直是支持者和反對者之間難得的面對面辯論的地點。在主要的帳篷裏,任何人都可以站出來,通過揚聲器的廣播,做一個兩分鐘的發言。這裡迴響著嘈雜的、夾雜著當地特有土話的即興辯論,通常是在年輕的抗議者和他們大多為老年男性的對手之間。
73歲的酒店退休經理黃敏登(Wong Man-dun,音譯)在質問示威者之餘對記者說,他認為學生們被慣壞了,不可一世。 「我知道,在美國,政府會非常快地把他們趕走,」他說。「為什麼我們等在這裡?快把他們趕走。」
一些女性示威者表示,她們受到反對抗議者的性騷擾和猥褻。17歲的茶餐廳女服務員凱特林·陳(Kaitlyn
Chan,音譯)說,「很多傢夥對我說髒話。」肩膀上有兩隻貓的紋身、從一開始就參加了旺角抗議的她說,「我聽到這些話很不高興,但我不回應。我必須表現出寬容。」
現在,當爭論向鬥毆升級的危險出現時,志願護衛者會趕來壓火,員警則在附近提防著。抗議者還學會了用英文唱「祝你生日快樂」,把好鬥反對者的聲音壓下去。
旺角的大多數抗議者說,他們不屬於任何抗議團體,並號稱他們不大可能會離去,即使學生領導人與政府達成某種協議。
陳明輝說,警方逮捕了17歲的學生領袖黃之鋒後,他決定參加抗議活動。現在,儘管黃之鋒呼籲示威者離開街頭,但陳明輝表示,他會堅守下去。
「我不會撤離,直到政府改變主意,」他說。
王霜舟(Austin Ramzy)、儲百亮(Chris
Buckley)是《紐約時報》記者。
Alan Wong、傅才德(Michael Forsythe)和Neil Gough對本文有報道貢獻。
翻譯:Cindy 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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