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達林之死》:用大笑反抗獨裁
MANOHLA DARGIS
2018年3月21日
提取政治精華的大師阿爾曼多·伊安努奇(Armando Iannucci)以殘暴為主題創作的喜劇,幾乎是最好笑、最直面現實的。作為一個理應家喻戶曉的喜劇天才,他最著名的作品是HBO製作的連續劇《副人之仁》(Veep)。該劇以華盛頓的政治為題材,2012年初登場時是一部諷刺作品,但現在看來簡直像是真人秀。他還執導過電影《靈通人士》(In the Loop),該片對伊拉克戰爭前夕的情況做了充滿污言穢語的嘲弄。只有在最新作品《史達林之死》(The
Death of Stalin)中,他似乎才放棄了當代政治。這部令人震驚的怪誕喜劇講述了一個獨裁者和他灑滿灰燼與鮮血的世界的故事。
《史達林之死》巧妙地結合了兇狠的俏皮話與令人痛徹心扉的對話,還有時機恰到好處,即使放在《三個臭皮匠》(Three
Stooges)裡也不突兀的滑稽打鬧,會令觀眾忍不住爆發出陣陣笑聲。把恐懼變成喜劇不稀奇,但伊安努奇堅持把這兩種看似衝突的體裁作為並行不悖的準則,令人耳目一新。在《史達林之死》中,恐懼勢不可擋,並且深植於日常生活中,以至於扭曲了日常表達、語言、手勢和身體。它把面孔變成了面具(悲劇性的和喜劇性的交替出現),把人變成了漫畫,把死亡變成了笑料。
影片故事開始於1953年3月初。74歲的鐵腕人物史達林(阿德里安·麥克洛格林[Adrian McLoughlin]飾)已統治蘇聯數十年,犯下了無數反人類罪行,受害者數以百萬計。他近乎沉默寡言,一頭鐵灰色頭髮,後面跟著一群阿諛奉承的隨從——這個人們耳熟能詳的名單中包括赫魯雪夫(Khrushchev)和莫洛托夫(Molotov)。然而史達林喜歡古典樂和老西部片,在不經意間提醒觀眾:在犯罪中,野蠻和文明往往是搭檔。史達林和一群馬屁精離開克里姆林宮,來到一處位於林區,相對簡樸的鄉下宅邸休養,不料卻在當天深夜罹患重病。
他暫時堅持著,喘著粗氣卻說不出話來。這讓他那些名義上的親密同志陷入了迅速升級的恐慌。其中最吸引人,或者說最不明顯惹人討厭的是赫魯雪夫(史提夫·布謝米[Steve
Buscemi]飾)。他是農業部長,也是一個從表面上看很無趣的狡猾陰謀家。赫魯雪夫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獨角喜劇演員一樣告訴妻子,他的哪個笑話把史達林逗笑了。她盡職盡責地把它們記錄下來,供將來參考。得知史達林生病後,赫魯雪夫匆匆在睡衣外面套上夾克和褲子,趕到史達林身邊。此時,祕密警察機關內務人民委員部(NKVD)的一把手貝利亞(西蒙·拉塞爾·比爾[Simon Russell
Beale]飾)已經到位並開始密謀了。
《史達林之死》是根據法比安·努裡(Fabien Nury)和蒂埃裡·羅賓(Thierry Robin)的漫畫小說改編而成的。努裡和伊安努奇、戴維·施奈德(David Schneider)、伊恩·馬丁(Ian Martin)以及彼得·費洛斯(Peter Fellows)共同擔任該片編劇。他們的合作天衣無縫,再加上令人驚嘆的演員陣容,呈現出一部生動的作品。傑森·艾薩克斯(Jason
Isaacs)飾演自我感覺良好的最高軍事統帥朱可夫(Zhukov);邁克爾·佩林(Michael Palin)飾演第一副主席莫洛托夫。故事開始時,莫洛托夫完全沒想到自己能奇蹟般地逃脫。他和史達林的其他部下共同打造了一個官僚管理的恐怖世界,在這個世界裡,每個要被槍斃的人都被列入一個整齊打印好的名單,上面列著合理的解釋。現在,他的名字也出現在這個名單上。
伊安努奇從歷史中提取相互矛盾的敘述,為實現自己的目標將它們進行扭曲。真正的創傷和暴行一掠而過,沒有被認真闡釋,例如,片中短暫展現了古拉格集中營裡絕望的囚犯和血腥的場景。不過,在大多數情況下,史達林時代的暴行只為奉迎者們的瘋狂陰謀提供了可怕的背景。赫魯雪夫很快就成為這些倖存者中最狡猾的一個,儘管貝利亞的行動更快,一開始的殺傷力要強得多。史達林死後不久,貝利亞就發出了自己的暗殺名單,他信奉唯一不變的是變化——就像《副人之仁》裡的塞琳娜·邁耶(Selina
Meyer)曾經說過的那樣。
然後,故事轉向莫斯科以及各種陰森宏偉的內務部門,在那裡,赫魯雪夫等人輪流籌劃史達林的葬禮以及自己不確定的未來。史達林的兒子和女兒(分別由魯伯特·弗里德[Rupert
Friend]和安德烈婭·裡斯波羅[Andrea Riseborough]飾演)嚎啕大哭,大發雷霆,給影片注入荒誕和自我誇張的戲劇化情節,令卡爾·馬克思(Karl
Marx)慢慢讓位給馬克斯兄弟(Marx Brothers)。接下來是祕密會議、成群的哀悼者、來訪的要人和更多的祕密會議。伊安努奇特別擅長展現阿諛奉承的各種方式,祈求的臉、手和身體會因為恐懼和可怕的愛而顫抖。
《史達林之死》時而有趣、時而令人不安,觀眾的大笑會慢慢變成倒吸一口冷氣,甚至是非常不安的倒吸一口冷氣,然後又突然變成不安的、喘不過氣來的大笑。伊安努奇讓演員們用各種英語口音講話——從布魯克林口音到考克尼口音——這產生了某種政治上的共鳴,表明極權主義無國界。但它也讓熟悉的東西變得陌生,創造出很少有電影能實現的布萊希特式異化。布謝米用令人信服的現實主義手法演繹赫魯雪夫,當然,他的外形與這個角色十分相符——禿頭,寬鬆的服裝。不過這個角色的布魯克林口音也突顯出布謝米的特色,把他自己也呈現出來了。
演員和角色同時向觀眾致意的雙重效果也是一種常見的喜劇策略,兔八哥(Bugs Bunny)和金·凱瑞(Jim Carrey)等都用過這種手段。它特別適合這部電影,因為在該片中,幾乎所有角色都在扮演同一個角色的不同變身——一個盲目崇拜、絕對順從的僕人。史達林一咽氣,貝利亞和赫魯雪夫立刻就不再扮演這個角色了。而另一些人,例如莫洛托夫,以及國家副主席、史達林的顯然繼承人馬林科夫(Malenkov,傑弗裡·坦博爾[Jeffrey
Tambor]飾),除了長期的表演,似乎什麼也沒剩下。
約舒亞·魯本斯坦(Joshua Rubenstein)在自己的書《史達林的最後日子》(The Last Days of Stalin)中用一句引語概括了這位獨裁者對蘇聯的掌控:「史達林在每個人心中,就像鎚子和鐮刀在每個人腦海裡一樣。」在伊安努奇的電影中,你能在每一張蒼白狡詐的臉上、在每一間牢房裡,以及馬屁精的微笑中看見鎚子和鐮刀。在貝裡亞的每一個動作中,當馬林科夫一臉憂傷地穿上約束衣,設定自己的死期時,你都能看見鎚子和鐮刀。有時,你會覺得,伊安努奇有多好笑,就有多麼殘忍,在這部影片中,希望似乎遙不可及。不過,他也通過奧爾加·庫裡連科(Olga
Kurylenko)飾演的鋼琴家以及這部電影本身表明,藝術無疑是一種反抗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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