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炮艇的新殖民主義」：希臘投身中國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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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炮艇的新殖民主義」：希臘投身中國懷抱

JASON HOROWITZ, LIZ ALDERMAN 2017年8月28日

雅典——多年來，希臘一直在其歐洲夥伴施加的緊縮政策下掙扎，美國也對其態度冷淡。如今，希臘已開始投身於自己最熱心的、地緣政治野心最大的追求者中國的懷抱。

在歐洲忙於對希臘施加緊縮政策的時候，中國的大筆投資湧入了該國，這些投資已開始產生收益，不僅是在經濟上，而且看來已讓中國在希臘獲得了一個政治立足點，讓中國的影響通過希臘延伸到了歐洲。

去年夏天，歐盟未能對中國在南海的挑釁行為發表一致的聲明，希臘對此功不可沒。今年6月，雅典阻止歐盟譴責中國人權紀錄。幾天後，該國又對歐盟要嚴格審查中國在歐洲投資的提案表示反對。

希臘的歐盟夥伴和美國對該國的外交立場並非熟視無睹，這些國家都曾擔心，經濟上的脆弱可能會讓希臘輕而易舉地成為俄羅斯的獵物，俄羅斯總熱衷於看到歐盟出現分裂。

結果反而是，經過多年的艱苦追求和金錢外交，中國人已經成為對希臘影響越來越大的外國人。

中國的各種努力包括把希臘的比雷埃夫斯港變為中國龐大的「一帶一路」項目的「龍頭」，該項目旨在打通一條通往歐洲的新絲綢之路。

當德國把希臘作為歐元區的拖欠債務國對待時，中國反而把渴望經濟復甦的希臘當作自己在歐洲的「最可靠的朋友」。

「當歐洲人像中世紀的討債者那樣對待希臘時，中國人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資金，」希臘議會外交與防務委員會主席科斯塔斯·杜齊納斯(Costas Douzinas)說，他是執政的激進左翼聯盟的成員。

中國為刺激自身經濟發展在全球尋找資源，利用自己的經濟實力已把地緣政治的足跡擴展到非洲和南美洲的大片地區。如果說中國曾被作為資金雄厚的投資者——以及一個可以替代美國的國家——受到歡迎的話，它在這些地區正面臨著越來越多的批評，一些人認為中國並不是一個經濟夥伴，只不過是殖民國家在21世紀的化身而已。

中國在歐洲的目的也許不是尋找自然資源，歐盟是中國最大的貿易夥伴，中國多年來一直在歐洲各地進行大筆投資。然而，人們現在對北京正在利用其經濟勢力來獲得政治影響的擔憂也在增長。

杜齊納斯說，中國從未明確要求希臘在歐盟國家對人權問題投票或其他敏感問題上支持中國，儘管他和希臘其他官員都承認，沒必要有這種明確要求。

杜齊納斯問道，「如果你處境不佳時有人動手打你，也有人給你些施捨，當你可以反過來為他們做點什麼時，你會幫助誰呢？是那些幫助過你的人嗎，還是那些打過你的人？」

意識到在地緣政治和經濟上面臨的挑戰，川普政府出手，在一項交易中幫助美國企業打敗了中國的競爭對手。希臘則似乎樂於讓兩個大國相互爭鬥。

歐洲官員擔心中國正在用錢換取在人權問題上的沉默，並削弱歐盟統一口徑的能力。分析人士稱，中國把目標瞄準需要錢的小國家，包括西班牙、葡萄牙等一些受到金融危機影響的國家。中國承諾在一個鐵路項目上投資數十億的匈牙利，也反對歐盟就南海問題發表聲明。

很多分析人士指出，希臘反對歐盟譴責中國人權紀錄之際，正值該國總理亞歷克西斯·齊普拉斯(Alexis Tsipras)結束5月在北京召開的一次峰會回國。在那次會議上，他同中國公司簽署了價值數十億歐元的投資備忘錄。

希臘官方堅稱，儘管中國進行了大量投資，但希臘依然認同並忠於歐盟，沒有聽命於中國。對此，部分歐洲官員難以信服。

「希臘政府需要選擇自己的聯盟在哪裡，並認識到歐盟不僅是一個市場，首先還是一個有共同價值觀的共同體，」歐洲議會(European Parliament)來自荷蘭的著名議員瑪麗珍·沙克(Marietje Schaake)說。

今夏，德國總理安格拉·梅克爾(Angela Merkel)收緊有關規定，限制對德國戰略資產的收購，此舉針對的即是中國有國家支持的公司。正如梅克爾在希臘投票反對譴責中國侵犯人權後對德國的一家報紙所說的，歐洲「必須在對華問題上口徑統一」。

她接著表示，中國的經濟實力可能會讓它有能力向較弱的歐洲國家施壓。「在北京看來，」她接著說，「歐洲是亞洲的一個半島。」

進入歐洲的門戶

2015年1月，希臘選民選出了激進左翼政黨左翼聯盟(Syriza)和該黨領導人齊普拉斯，震驚了歐洲。在那之前，齊普拉斯就為結束歐盟的財政緊縮措施而四處活動，並叫停了比雷埃夫斯港的私有化。喧鬧的抗議者湧入雅典，揮舞著左翼聯盟的旗幟，譴責歐洲權力中心布魯塞爾和柏林。

但北京卻暗自緊張起來。中國在希臘做了多年艱苦且代價高昂的準備工作，現在似乎突然前功盡棄，尤其是在比雷埃夫斯港的投資。

齊普拉斯一上台，中國大使鄒肖力成為最早拜會他的外國官員。據多名了解會面情況的人士稱，鄒肖力向齊普拉斯施壓，要求他遵守前任希臘政府私有化比雷埃夫斯港的承諾。

在北京，中國官員表示了不滿，官方新聞媒體刊文質疑希臘與中國的友誼。不到一周後，中國總理李克強致電齊普拉斯，以確保沒有更多誤會。

作為回應，齊普拉斯和助手宣布「升級希臘與中國的關係」。幾周後，三艘中國護衛艦抵達比雷埃夫斯港。在一場活動上，齊普拉斯確認了希臘「充當中國進入歐洲的門戶」的決心。

儘管柏林和布魯塞爾對中國的投資變得警惕，但經歷了德國強迫其實行的財政緊縮後，希臘可能根本不在乎。自2010年的債務危機以來，國際救助讓希臘得以維持運轉，但救助的附帶條件是希臘實行財政緊縮。

2010年，在債權人要求削減養老金和大舉增稅時，中國主動提出購買不良的希臘政府債券。2013年，隨著希臘越來越受債權人預算限制的影響，中國大量購買希臘資產。

反過來，希臘有時會在歐盟的會議上替中國在敏感問題上說話，儘管政府官員堅稱希臘依然忠於歐盟和北約，只是尋求在一個不斷變化的世界取得平衡。

至於讓歐盟就中國侵犯人權問題發表聲明一事化為泡影——這是十年來，歐盟首次被迫沉默——政府官員稱希臘認為歐盟的方式「徒勞無益」。投票過後，中國外交部「對有關歐盟國家堅持正確的立場」表示讚賞。

「一種新殖民主義」

沿著雅典附近20多英里（約合32公里）長的海岸線，比雷埃夫斯港林立的起重機裝卸著來自中國和世界各地數以千計的集裝箱。一個來自中國的超現代浮動船塢定於11月抵達。計劃中的一個由中國提供資金的新客運樞紐也在準備中。

中國通過國有船運集團公司中國遠洋海運集團投資近五億歐元，把比雷埃夫斯變成了地中海最繁忙的港口。中國希望比雷埃夫斯港成為其「一帶一路」項目進入歐洲的入口點。

中國的貨物將沿著一個通過中歐國家向外輻射的鐵路公路新網路運輸，目的地是他們極為重視的德國，僅在那裡，中國去年就投資了120億美元。

在港口中央，中國、希臘和歐盟的旗幟在中遠集團總部前飄動，該集團控制了這個港口67%的股份，從而控制了整個海濱。

「這是一種沒有炮艇的新殖民主義，」杜齊納斯笑著說。

希臘官員指出，和民主國家每隔幾年就換一撥政客不同，中國人有著長久、穩定的戰略觀。

「他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希臘經濟發展部副部長斯泰約斯·皮齊奧爾拉斯(Stergios Pitsiorlas)說。他是和中國打交道的主要政府官員之一。

中遠集團給該地區帶來了約1000個工作崗位，但它在貨物碼頭安裝的起重機來自中國，而不是希臘，擴建碼頭使用的材料也是來自中國。創記錄的失業率令希臘頭痛，而該公司通過分包商僱傭了大約1500名工人，以短期合同為主，工資遠低於有工會組織的希臘碼頭工人。

「工人更多了，但他們的收入更少了，」比雷埃夫斯碼頭工人聯合會總幹事喬治·戈戈斯(Giorgos Gogos)說。

然而，不管什麼崗位希臘都很需要，該國領導人指望著中國進行更多的投資。復星國際控股有限公司是一家中國的企業集團，其掌門人是經常被稱為「中國巴菲特」的郭廣昌，該集團與希臘和阿拉伯投資者共同投入數以十億計的歐元，打算將雅典城外一座遺棄的海濱機場改建成一個豪華的遊樂場，面積相當於三個摩納哥大，為有錢的遊客服務。這個名為海萊尼孔(Hellenikon)的項目從屬於一個更大的計劃：在未來五年內吸引150萬中國遊客到希臘旅遊。

齊普拉斯無視監管上的障礙，清理了這個前機場裡駐紮的兩個大型難民營，還阻止黨內部分成員主張推遲施工的努力，他們擔心這個項目可能會鋪平考古遺址。

「那個問題也解決了。」希臘經濟部長季米特里·B·帕帕季米特里烏(Dimitri B. Papadimitriou)說。

中國VS美國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將大量資金注入希臘的是美國的馬歇爾計劃(Marshall Plan)。美國在希臘的角色並非總是受到歡迎——尤其是在冷戰期間對該國軍事獨裁體系的支持——但是美國曾被視為經濟機遇的黃金標準。現在已經不是這樣了。

前總統歐巴馬去年11月的希臘之行是他任內的最後一次外事訪問，當時激進左翼聯盟對歐巴馬政府在金融危機期間沒有進行更有力的干預仍然憤憤不平，嘲笑他的演講就好像是給他自己的政治影響力的葬禮致辭，比肩伯裡克利（Pericles，古雅典政治家——譯註）的葬禮演說。

歐巴馬的顧問私下說，這次訪問也有助於表現出美國對希臘的重視，雖然面對俄羅斯對該地區的插手，這麼做顯得有點晚。

但在那裡地位最牢固的卻是中國，眾議院外事委員會資深成員艾略特·恩格爾(Eliot Engel)說，「全球流氓國家匯聚」在希臘。

「我們看到俄羅斯在，看到中國也在，」7月4日他隨國會代表團到希臘為美國公司助威時，在美國駐雅典大使官邸的一個派對上說道。「這就是為什麼美國參與全球活動很重要的原因。」

齊普拉斯想要兩面下注。他一年去了兩次北京，與中國國家主席見面，參加「一路一帶」論壇，以吸引投資。他最近也對美國商人表示了歡迎，並向美國立法者宣傳希臘的經濟復甦。

5月份，當復星和其他兩家中國公司競標收購希臘的一家大保險公司時，為了幫助卡拉莫斯投資公司(Calamos Investments)拿下交易，美國商務部長威爾伯·L·羅斯(Wilbur L. Ross)介入其中；該公司是一個希臘和美國方面組成財團，其首席執行官是川普總統的支持者。最後荷蘭與卡拉莫斯合資的Exin集團贏得了競標。

「他給我們發信，請我們考慮下卡拉莫斯。」經濟部長帕帕季米特里烏說。羅斯在信中暗示說，這宗交易「可能會是在希臘開展更多投資的開始」，帕帕季米特里烏回憶道。

一些希臘政府官員說，復星的這次失敗證明雅典並沒有被中國左右。

「我們對於被視為別人的殖民地非常敏感，」希臘海事部長帕納約蒂斯·庫倫布利斯(Panagiotis Kouroumblis)說。「沒有希臘政府的同意，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進行。」

James Kante自布魯塞爾對本文有報導貢獻。

翻譯：紐約時報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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