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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4月27日 星期四

挖掘解密檔案,可否改變香港的未來?



挖掘解密檔案,可否改變香港的未來?
何穎詩 2017425
香港的民主黨派香港眾志、本土研究社及一群青年學人發起香港前途研究計劃,希望加深香港社會對歷史及身份的認識,並擴闊對香港社會——尤其是2047後香港狀況的想像。
199771日起,香港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似乎是無可爭議的事情。然而,現在沒有太多人會想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時,中國和英國政府曾經對1997年後的香港,有過各種各樣不同的想像。這些歷史,看似時代不夠久遠,難獲教科書青睞。此外,事過境遷,曾經參與談判的人也難以一一憶述細節。幸好,那個年代很多政府文件儲存了在世界各地的資料庫,透過梳理這些排山倒海的檔案,可以重見天日。
今年2月,香港的民主黨派香港眾志(Demosisto)、本土研究社(Liber Research Community)及一群青年學人發起香港前途研究計劃,以眾籌方式募集資金,透過到英國、美國、澳洲等地的檔案資料館收集解密檔案,重組與香港前途相關的歷史,希望加深香港社會對歷史及身份的認識,並擴闊對香港社會——尤其是2047後香港狀況的想像。
「我們如何透過重組這段歷史,繼而找出將來的出路,非常重要,」發起人之一、香港眾志秘書長黃之鋒表示。他還說,「希望讓海外關心香港的年輕人,有多些貢獻的方法。」
雖然香港眾志和本土研究社是發起人,但大部份參與者並不屬於這兩個組織,而是在海外留學或工作的香港人。上個月,兩個組織的代表到了倫敦,示範如何收集檔案,並爭取更多公眾支持。本土研究社負責人陳劍青(Kim-Ching Chan)說,那次旅程,他們已收集了近200份解密檔案。
這群學院以外的研究者,最終寄望將收集回來的史料,建立成一個資料庫,供公眾查閱。另外,他們也希望透過視覺化、動畫等技術,將歷史帶來的啟示,以簡單易明的方法,展現在大眾眼前。現時,他們的眾籌計劃已籌得逾17萬港幣,足以完成檔案收集工作。然而,要完成第二部份建立資料庫及視覺化的計劃,則要50萬港幣。
這個計劃主要關注五個範疇:香港主權和前途、政治和法治安排、中港關係、城市議題及其他社會議題,例如同志平權。另外,本土研究社研究員黃肇鴻(Brian Wong)表示,英國政府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為建立邊防而深入研究新界,包括那裡的人口、經濟結構、產業等,翻查這些檔案可以幫助理解和重組當時的社會狀況。
最近,黃之鋒、陳劍青及黃肇鴻在本土研究社辦公室接受訪問,以下對話經刪減及編輯。
問:這個研究計劃是如何開始的?有什麼目標?
黃肇鴻:這個計劃的開始完全是一個意外。20169月,我和劍青到英國,主要是放假,順道到英國國家檔案館找與新界相關的文件。看資料時發現,新界問題必需放在整個社會脈絡理解。例如土地契約問題,新界以前是租借地,早於1920年代,英國政府已擔心能否留住新界,思考應否發展,因為他們只是拓管(中英1898年簽署《展拓香港界址專條》——編注)。到了20世紀末,討論香港前途問題時,新界問題又重新浮面。然後,我們發現香港前途問題,在今天看來,有很多事情好像是理所當然,例如回歸是必然會發生,但舊檔案顯示其實曾經出現過很多選擇。香港人對這些選擇沒什麼印象,但我們認為那些歷史對我們反思二次前途問題頗有價值。
黃之鋒:在羅冠聰(Nathan Law)當選立法會議員後,香港眾志在思考有什麼範疇的工作可以開展。面對香港二次前途問題,除了兩種主流論述——香港自古以來是中國的一部份,和英國人出賣香港——我們還有其他理解香港未來的方式嗎?要理解未來,也就要參考歷史。令我感受很深的是,香港的中學中國歷史課程,從來不會提及香港前途問題,只會簡單地說「香港要回歸,所以有回歸」,但歷史從來不是必然無誤的事情。我們討論自決,也會思考為何香港失去了自決權,70年代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我覺得需要有更多研究。政治團體很少推動研究計劃,但我們認為這很重要,因為推動一個群眾運動、與公民社會互相結連,必需有一個紮實的論述基礎。
問:這個計劃希望回應或解決什麼問題?
陳劍青:從歷史來看,2047並不是死線,而是一直在變動的事情。例如,2047前已經要思考一堆問題,新的中港關係之類。
處理2047,其實是要處理幾方面的問題。首先是管治,即以什麼方式營運這個城市。我們可以透過看歷史檔案,可能是港英時代的管治,或者中國對香港管治的構想,得到一些啟示、路徑。另外,香港現時面對的問題是,在未來的進程,中國有一種既定軌跡希望香港走,例如粵港澳一體化。透過檔案,我們可以看到港英和中方之間的早期中港互動。這是很好的參照,讓我們思考如何面對、理解雙方的關係。現在,我們看到很多城市政策偏向顧全內地,未來也預計到更多一體化的藍圖。但這是否唯一出路?這些都可在檔案參照。
黃之鋒:具體一點,中英雙方1984年已簽訂中英聯合聲明。如果我們要討論2047的問題,也只剩下十多年了。對自決派,或香港的民主運動而言,大家對香港未來的想像,除了普選,到底有什麼藍圖呢?從土地問題,到社經政策、公共財政,上世紀的討論是怎樣?以前參與過基本法起草的人,也無法覆述整個社會脈絡的進程。所以,我們需要像砌拼圖一樣,重構上世紀發生的事情。
外國傳媒經常形容,雨傘運動後的一代已全部進入議會,實際上也是如此。那麼,在議會路線以外,我們能怎樣推進論述呢?我認為這是不能忽視的,因為上世紀的民主派在八九十年代進入議會後,就是被吸納了。社會沒有了壓力團體,全部變成政黨。新世代的民主運動、抗爭,也面對相同的危機。所以,我覺得需要有一個這樣的計劃,讓不同人,包括在海外的年青人,也可以有推動香港公民社會的角色。
問:你們的團隊架構是怎樣?
陳劍青:我們有三個工作小組。第一個是檔案考挖小組,在倫敦、美國、澳洲、台灣及香港五個地點各有小隊。例如,我們上次在倫敦見了一些留學生,他們會定期到英國國家檔案館收集檔案。第二個小組,則是我們在香港的部分,負責整理檔案,包括加標籤及抽取一些重要檔案,例如中英聯合聲明第一稿、1956年內部對荃灣暴動的檢討等。這部分極需時間,但對不同研究人員很有裨益。第三個小組,則是負責從檔案發展一些對當下問題有意思的論述,有一群年青學人在持續進行。
問:資料搜集過程中,有遇到什麼困難嗎?
黃肇鴻:由於香港沒有檔案法,很多政府官員的想法、討論內容都無法公諸於世。我們在香港檔案資料館,也實在找不到什麼資料。例如我們想找政改的相關資料,60年代以來都有討論,但在檔案資料館查「政改」可能只有十多個結果,而且是從英國買回來的檔案,不是香港本地的檔案。完全無法得知港英政府當時有什麼想法、有什麼資料、如何和英國溝通,整個歷史脈絡就消失了。在英國,檔案資料庫會顯示有什麼檔案,可能要30年後才看到,但至少知道它存在。在香港,我們連什麼檔案存在也不會知道。如果(政府官員)知道公眾在30年後會看到他們的會議紀錄,他們說每一句話也會小心翼翼,覺得要顧慮公眾觀感,不會肆無忌憚。
問:目前為止,有什麼特別的發現嗎?
黃肇鴻:有些文件對現在香港的爭執頗有啟示。相當驚喜的是中英聯合聲明第一稿(1984年初),由英國政府草擬,仔細得像基本法,包括香港要三權分立、香港法官應如何委任等細節。這些細節,如果真的寫了在中英聯合聲明,就會有很大影響,代表英國有權參與香港1997年後的管治。其實,這也和整份中英聯合聲明的立場一致,即香港要平穩過渡。當然,中方反對(第一稿),所以最後變了非常模糊的說法,例如50年不變,其他細節留待基本法釐清。如果我們知道這些曾經出現過的想法,即中國和英國如何想像和看待1997年後的香港,那我們現在思考香港二次前途問題,就不會大海撈針,沒有定位。當時英國政府的構想,其實相當符合現在的香港民情。香港人就是希望河水不犯井水,50年不變。
另外,中國是希望1984年開始50年不變,而不是1997年。有一份檔案顯示中方希望1984年開始逐步接管香港,到1997年全面接管。我們也發現了一些關於立法會功能組別的檔案,但仍在分析中。香港社會一直在討論應否廢除功能組別,但英國的初期文件顯示,功能組別似乎只是政改的一個步驟。我們仍在考證,但若有結果,例如證實在英國的構想中,功能組別只是一個中途站,那對香港的政制討論也會有一定啟示。
問:這個計劃和香港的民主運動有什麼關係?
黃之鋒:在民主進程裡,最大爭議就是民主派應否拉攏商界。現在大家覺得要製造一個政治機會,令香港可以加快民主進程、減慢香港變差。那麼,上世紀80年代時,本地資本家面對香港前途問題、中港互動又有什麼取態呢?以前的狀態和現在的狀態有什麼分別?年輕一代的香港人對這些事情是沒有概念的。然而,當我們提到捍衛香港核心價值,我們對本地資本家的判斷,可能要回到歷史軌跡,再決定如何走下去。
特首選舉後,很多人發現香港人未必是想要完整的民主制度,或一種根本的制度改革。香港人可能只是想要回到(末代香港總督)彭定康(Chris Patten)管治香港的時代,某程度上就是一種對殖民地的美好幻想。在香港主權移交20週年的時刻,香港前途研究計劃希望可以對香港人的解殖(decolonization)過程有些貢獻,以及令大家反思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是要一個明君拯救香港,還是要一個徹底的制度改革?到底香港在上世紀面對什麼結構性問題,也是需要梳理的。對香港眾志而言,要推動香港前途自決和思考香港二次前途問題,先要知道香港失去自決權的脈絡。這正是和檔案息息相關。我們希望可以帶出歷史的真實面貌。
何穎詩(Marcella Ho),自由撰稿人,文章散見紐時中文網、《端傳媒》、《信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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