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9日 星期三

英國脫歐:逆向全球化已經開啟?



誰是英國脫歐的最大贏家
姬文 20160626 06:20
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UK)在一項公投中選擇脫離歐洲聯盟,這出乎了很多人預料。在全球政經形勢波詭雲譎的當前,聯合王國的這一決定,無疑是給錯綜複雜的國際局勢注入新的變數。除了引發資本市場和全球經濟的震盪,英國脫歐所引發的政治效應還將持續發酵,波及到大西洋兩岸甚至影響到全球政治經濟格局的發展方向,成為人類歷史的一個重要的拐點。而這場攸關各方利益的多方博弈之中,誰是英國脫歐的受益者,誰又是輸家呢?
英國是最大輸家
雖然「脫歐」是英國發起,但這並不能成為其不是輸家的理由。在本次公投之前,聯合王國的重要組成部分,擁有北海油氣田布倫特產區的蘇格蘭就已就是否要脫離聯合王國成為一個獨立國家而舉辦了獨立公投。雖然以45%支持,55%的反對而流產,但英國一旦脫歐,蘇格蘭獨立呼聲將再度高漲。在英國脫歐公投結果出來之後,蘇格蘭方面已經表示會再次舉辦獨立公投。以蘇格蘭地區壓倒性反對脫歐的投票情況看,英國脫歐的結果將對蘇格蘭獨立公投的結果產出重大影響,意味著蘇格蘭極有可能因此而脫離聯合王國而成為一個獨立國家。不僅如此,北愛爾蘭地區也產生了公投獨立的聲音。因此,聯合王國很可能因「脫歐」玩火自焚,成為「脫歐」的最大輸家。
歐盟短痛長贏
雖然英國「脫歐」對歐盟造成了重大衝擊,短時內威脅到歐盟的內部團結和外部信心,但英國這個「攪屎棍」的離開,對歐盟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英國作為歐盟成員國,卻既不使用歐盟的統一貨幣歐元,也不加入歐盟成員國都已加入的申根協議。外交和安全都向美國靠攏,經濟上拒絕簽署限制各國財政赤字和政府債務的「財政契約」,迫使該契約無法成為歐盟的正式法律。因此,英國一直扮演者歐盟一體化的「阻礙著」而不是建設性的成員國。
雖然英國「脫歐」是歐盟的一個重大挫折,但是歐盟卻因此甩掉了英國這個「麻煩製造者」,為歐盟一體化掃清了障礙。失去英國的歐盟,雖然需要承受短期的疼痛,但是卻因此更有利於走向內部團結。況且,從聯合王國脫離而出的蘇格蘭,將很大概率再度加入歐盟,甚至加入歐元區,從而使得歐盟因此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而失去蘇格蘭甚至北愛爾蘭的英格蘭,將獨木難支。失去蘇格蘭北海油氣田等優質資產的英國,將難以英格蘭王國一地支撐起孤立於歐盟之外的英鎊經濟,最終也將迫不得已加入歐盟和歐元區。這樣以來,歐盟只要付出英國「脫歐」短時的負面影響,不損一城一地就解決了困擾多年的「英國問題」,將成為英國「脫歐」的最大贏家。
美將失去對歐盟影響力和西方世界主導權
英國在歐盟中的特殊地位,以及英國所擁有的政治軍事實力,使得英國在歐洲事務中有重大的影響力。與英國存在所謂「英美特殊關係」的美國,一直藉此來插手歐洲事務。一旦蘇格蘭獨立,向來獨立於歐盟的英國被肢解,目前駐在蘇格蘭的英國核力量將何去何從?失去蘇格蘭和北愛油田等優質財產的英格蘭恐怕無力維繫這樣龐大的軍事負擔,必然是將其轉交給歐盟,而使歐盟獲得英國實質軍事力量,即英國的核打擊力量。相反,美國因此失去了英國這個特殊盟友在歐洲核力量的存在。此消彼長將使美國在歐洲軍事安全體系即北約的主導地位將受嚴重削弱。
一個團結的歐洲恐怕將不再如現在這樣有美國插手與置喙的空間。失去對歐影響力的美國或將重返「光榮孤立」的時代。而同時面對大西洋彼岸走向團結的歐洲和太平洋彼岸的正在崛起的中國,孤零零處在新大陸的美國,將憑藉什麼支撐其美元霸權和軍事霸權?一個孤獨而寂寞的沒落帝國的形象躍然紙上。


英國脫歐:逆向全球化已經開啟?
2016-06-26
導讀
歐盟目前的離心傾向恰恰是由於其過激的一體化政策:擴張的速度過快卻又無法消化,統一的舉措過大而對成員國約束太多。英國的離開會給這樣一種脫離實際的世界主義以相當的警醒。
十幾年前,正是全球化高歌猛進、中國剛剛加入世貿之時。那時我和一群小伙伴在英國游學。走遍英國最大的感覺就是,這不是一個小小的國家,這是一個世界。不但在倫敦、愛丁堡等大城市,就是小小的村落裡都能夠遇到來自歐洲和歐洲以外的人,人們談論起世界來非常熟悉,包括那時國門剛剛打開一道縫的中國。最經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啊,你們從中國來。我剛從香港回來。”或者“我去過西安”,“我去過北京”,等等。那時的英國似乎對世界充滿了好奇,也並不拒絕外部世界走進它。
如今 ,中國加入世貿組織,遍享全球化的紅利而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地球村、一帶一路等概念被中國人反復提及,似乎世界大同指日可待。與此相反,作為全球化源頭之一的英國,似乎對這個日漸熟悉的外部世界升起了諸多的不滿和恐懼。前天下午傳來的消息是,英國以51.9 % 48.1%的全民公投結果,決定脫離歐盟。雖然此後有兩年緩衝期,但英國、乃至全世界都已經甚至提前感受到了這次任性出走的結果:全球股市下跌、英鎊兌美元彙率下跌、黃金價格上漲、歐盟未來發展蒙上陰影、世界經濟復蘇的信息亦受到巨大衝擊。
很多人把英國脫歐視為全球化的巨大挫折,是英國人為了眼前利益而不顧歐洲統一的長遠利益的民粹主義選擇。但我並不這樣看。歐洲統一確實是全球化的一部分,但並不是唯一的全球化。事實上,英國脫離歐洲之後的英聯邦、有可能的中國—英聯邦合作、世界貿易組織條款下的重新對歐談判,都是全球化的一部分,而且可能是更恰當的全球化。而歐盟目前的離心傾向恰恰是由於其過激的一體化政策:擴張的速度過快卻又無法消化,統一的舉措過大而對成員國約束太多。英國的離開會給這樣一種脫離實際的世界主義以相當的警醒。
英國脫歐不出意外地得到了美國川普的支持。這位和脫歐倡導者鮑爾斯梳著一樣發型的美國總統候選人,特意選在脫歐公投的這一天來到英國,並且贊揚“英國人奪回了自己的國家。”這一次他至少說對了一點,就是英國人有著長久的國家傳統,並且對於自己的國家是相當自信甚至驕傲的。
當年在英國游學,主辦方特意邀請我們參觀了從幼兒園一直到大學的整個教育系統。在訪問一所中學時,我特意和教導主任談起公民教育的話題,我表示奇怪並沒有在學校裡看到有專門的公民教育課。而在美國,像這樣的機構有很多。當時教導主任有點傲嬌地說,美國是一個年輕的國家,所以需要教他的國民和移民怎麼愛國。而英國人有著深厚的國家傳統,他們的公民教育不是可穿可脫的一件衣服,而是滲透在各種文科教育中,你讀哲學、讀歷史、讀文學、讀莎士比亞,自然會對這個國家有認同。更重要的是,這個國家為你提供的服務和正義讓你和這個國家融為一體。
英國人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干的。2011年,倫敦奧運會前夕《泰晤士報》曾進行了一次調查,問受訪者20世紀英國最偉大的成就是什麼,近半數的人選擇“國民醫療服務制度”。而2012年倫敦奧運會開幕式干脆就把國民醫療服務系統作為表演的一部分。所以,和肯尼迪的想法是相反的,英國人從來都是問“你的國家為你做了些什麼”,而不是“你為你的國家做了些什麼。”實際上,後者卻是比前者更為持久的民族國家傳統。英國人不是德國人那樣理性的民族,也不是法國人那樣感性的民族,而是少有的在感性和理性之間相對平衡的民族。所以很多人指這次脫歐公投是民粹主義大爆發,並不一定符合事實——在外面混得不如意,回到能夠帶給他們安全感的民族國家框架,也是出於利益和傳統的自然選擇。
即使超越民族國家視野,從全球化的角度,英國也有脫離的理由。英國一直自認為是一個全球性大國,而不是一個普通的歐洲國家。事實上,世界歷史上的第一次全球化就是英國主導的維多利亞黃金時代。那時歐盟還不知道在哪裡。也正是因為英國領導過全球化,更知道全球化並不是一個一往無前的趨勢,而是一個歷史性事件。所謂歷史性事件,就是有它的開端、發展、高潮、結束。這也是英國人在1970年代全球化啟動和發展階段加入歐盟,在1990年代全球化高潮階段盡享紅利但保持距離,而在21世紀全球化退潮之前能夠抽身而退的時間選擇之理由。
經濟學家赫爾曼·德雷(Herman E. Daly)給全球化的定義是:“全球化是指通過自由貿易,資本自由流動,以及較少或完全不受限制的勞動力自由流動使世界各國經濟向一個全球經濟的整合。”這裡的“全球化”不是仍以國家為重心的“國際化”而是要把一個個獨立的國家經濟實體融合到一個整體的世界經濟體系中去。
根據這個廣受認可的定義,以世界經濟一體化為目標的全球化浪潮在歷史上有過三波。第一波全球化是19世紀後半葉的殖民主義和自由貿易浪潮;第二波是二戰後以三大經濟組織為主導的西方國家的“半個全球化”;第三波則是冷戰結束後由於兩個平行市場之間的界限被打破而大大加速的“經濟全球化”。當然,托馬斯 弗裡德曼將第一波全球化的時間一直推前到1492年,但我覺得意義不大:500年前的人類當然有跨越大洋的行動,但與1000年前的蒙古人跨越大陸的行動一樣,充其量只是全球化的雛形或准備,而不是全球一體化本身。
迄今為止全球化水平最高的仍是由英國領導的第一波全球化,目前第三波全球化在很多方面仍然遠未能及。例如,在人員往來的便利性方面, 19世紀是交通飛速發展和大移民的時代,洲際移民(從歐洲、亞洲到美洲和大洋洲)的規模比起現在大得多,動輒可以由移民建立一個國家。而今天,雖然資本可以滿世界流動,但勞動力的流動卻受到諸多阻礙。事實上英國正是因為反對移民政策而走上脫歐之路的。所以,佛格森等不少學者認為,直到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世界經濟的整合程度還沒有達到當年十九世紀末到一次大戰前,即第一波全球化的水平。
似乎很湊巧,在此之前積極參加反拿破侖、介入克裡米亞戰爭、積極參與神聖同盟的英國,也在第一波全球化退潮之際選擇退出歐洲。並且脫離了歐洲的英國開始謀劃遏制德國。1904年,英國與法國簽署“摯誠協議”。1907年,英、俄也達成關於殖民地停止糾紛的“英俄諒解”協議。同年,英、法、俄簽署了“三國協約”。歐洲對抗的格局就此形成。所以,當時沒有人預見到,第一次全球化的浪潮匆匆退去之後,隨之而來的竟是民族國家之間的殘酷戰爭。一戰、二戰的歷史都表明,民族國家之間的算計多是短視的精明,而大歐洲作為世界中心的地位也因內部矛盾和衝突就此失去。
第三波全球化是在反思前兩波全球化的缺失的基礎上建立的,但仍然出了問題。最突出的問題有兩個,一是速度太快,二是擴展失衡。其背後則是少數人群的短期利益追求壓倒了最大多數人的長遠利益,這當然是一個經典的政治學問題。而在第三波全球化浪潮期間,盡管出了羅爾斯這樣對於分配正義有著劃時代貢獻的理論大家,卻並沒有在實踐上好好解決這個問題。
快速推進的全球化帶來了諸多的經濟和政治問題。以歐洲為例,歐洲內部有強烈的一體化的訴求。歐盟能夠推進到現在這種程度,背後就是這種內生的力量。但這種一體化訴求過於忽視民族國家的主權和普通人和企業的權利。英國本來屬於英美法系,以判例法而不是成文法來管轄,是歷史傳統,也是英國法治的驕傲。但現在,英國國內的成文法越來越多,而在這些現行的法律法規中有53% 源自歐盟。而歐洲大陸的人士制作起法律來也讓人目瞪口呆。目前歐盟管理毛巾、面包和牛奶的法律分別有454124612653條。有人批評歐盟法院上至英國驅逐恐怖分子、下至啤酒售價都要管轄。英國的服務業、農業、漁業等都深受其苦。英國漁民成為脫歐的最堅定支持者,原因很簡單——根據歐盟的法律,許許多多的外國船只有權到英國海域捕魚,直接威脅到了漁民的生計和他們對於這片海洋的占有感。
擴展失衡的全球化使得不同的國家和不同的人群從全球化中受益明顯不均,甚至有些國家和人群還是不折不扣的全球化的受害者,可稱之為“全球化難民”。從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美國社會加速了財富向極少數富人流動的趨勢。在21世紀的前5年,美國每年有100萬人步入百萬富翁行列,而數倍於之的中產人群流入下層階級。而全世界範圍內的貧富分化甚至超過美國,目前全世界最有錢的6個人的財富相當於GDP排名靠後的幾十個主權國家財富的總和。由全球化和科技進步所創造的財富,並沒有讓普通人獲益。當然也就難以獲得普通人的支持。
此次英國退歐公投,精英階層大多會選擇留在歐盟。原因也很簡單,因貿易政策、流通便利而獲益的更多的是與歐盟國家做生意的企業家、在法國和西班牙有房產的有錢人,等等。在倫敦,民意調查的結果顯示60%以上的人支持留在歐盟。但除了精英階層之外呢?更多的人卻並未感受到一體化究竟能夠帶來什麼直接的好處。反而因移民湧入、就業減少而承受了經濟和治安上越來越大的壓力。
英國退歐表明,過激和失衡的全球化,無法在今後的日子裡繼續擴張的勢頭。類似的情況不僅在歐洲出現,在亞太經濟圈,被美國人寄以厚望的TPP也遭遇重大挫折,川普對於TPP的反對自不待言,就連一向支持TPP的希拉裡也感受到了美國孤立主義情緒的回潮而表達了對TPP的保留態度。在三大經濟圈之一美加墨自由貿易區,無論今年的大選結果如何,墨西哥與美國的邊界往來將會受到更多限制,是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就連中國倡導的“一帶一路”,在印尼和泰國也出師不利。
英國退歐、美國從TPP立場後退、印尼和泰國的經濟民族主義,所共同反映的是:那些自認為受到全球化損害的人群,開始彙聚起來走上政治的前台。2016年兩大國際熱點事件,英國脫歐公投和美國總統大選,已經不是標准意義上的政治行為,而成了社會運動。這兩場社會運動都可被視為是民粹情緒的大爆發。就像很多美國人其實並沒想清楚為什麼自己會支持川普一樣,很多英國人在投了退歐票後也開始後悔。英國公投8小時後在GOOGLE上最熱門的搜索竟是“歐盟是什麼”,說明很多英國人還不明白退歐是怎麼回事,就已經投了票。不過歐洲國家、特別是德、法的表態則是痛快地接受了這一結果。借用男女分手後的一句內心台詞:還是走了好,不然總是擔心你要走。
全球主義是一種高貴的理想,只不過和所有的理想一樣,實現起來並不容易。事實上,以往幾次轟轟烈烈的全球化的結局都不大妙。第一波全球化的結局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波全球化的結局是石油危機,而第三波全球化的結局很可能是債務危機、難民危機、恐怖主義等的綜合性爆發。人類社會有可能從全球主義向孤立主義回潮,而民族國家、宗教組織等傳統的人類共同體也許會再度崛起。
但是,將眼光放至更長遠的歷史和未來,人類的天性除了要回到家裡求得安全和溫暖,還包括對於外部世界的探索和冒險熱情。因此,即使這一波全球化遭遇挫折,但並沒有那麼容易失敗。退一步說,即使像前幾次那樣失敗了,也並不意味著終結——根據人類對這個世界滿滿的渴望,一定還會有第四波全球化。


脫歐是民族主義和極右政治的勝利
白曉紅 20160627 07:00
許多人的惡夢今天成真了。凌晨四點,英國獨立黨黨主席法拉傑出現在電視螢幕上,趾高氣揚地宣佈「今天是英國的獨立日!」他得意的都笑不攏嘴了。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我們確定,脫歐陣營已贏得勝利。半數以上的英國選民選擇了以保守黨脫歐派和英國獨立黨為主導的「爭回我們的國家」的公投選擇。從未踏入國會的法拉傑,以他的反歐,反移民的民粹政治,成為英國最有影響力的政客。
這個結果當然是過去數月以來大家預測的可能性。但民調結果的不斷轉變,似乎一直給人一種危機的緩沖感﹕很多人都感覺,在最後投票的那一關,民眾還是會選擇留歐,選擇他們熟悉的現狀。因此法拉傑的宣佈勝利,對很多人衝擊很大。英國人民真的選擇跟隨這位仇外,反移民,反穆斯林的種族主義政客了嗎?
其實,在過去數月以來,歐盟公投的激戰已形塑了一個直接結果﹕民族主義抬頭,和極右勢力種族主義的日益囂張。這是由於整個選戰是由右派主導,從新自由主義者到新法西斯主義者,右派掌控的選戰論述完全集中在移民議題上,有系統地將人們對現狀的不滿,轉化為反移民和排外情緒。公投中的脫歐選民,多集中在工業沒落的北方地區,他們多為中年藍領階級和老年的保守黨和英國獨立黨選民。他們的挑戰對象應是造成他們經濟困頓的保守黨緊縮政策,而非外來者。
脫歐陣營勝利的另一原因,是英國左派的分歧和力量的微弱。一方面,以柯賓為領導的工黨,僅僅防衛性地,被動地支持移民權益,未能採取主動,提供有力的支持移民的論述。同時,左派之中支持脫歐的,他們的聲音一直被主流媒體邊緣化,以致脫歐左派基於反自由主義的論述完全未能被社會聽到。再來,左派本身力量太小,沒有資源去影響大眾的思想。右派的主導(脫歐和留歐的兩個陣營都是),致使民族主義空前地激烈化,極右思想得到(自一九七零年代後)前所未有的發聲空間。
在這背景下,工黨國會議員Jo Cox于六月十六日在她西約克夏的家鄉被謀殺。而這並不僅是公眾政治人物遭謀殺的事件。這是極右勢力向任何代表多元文化者的宣戰,是他們對任何爭取民族平等者的最終攻擊。而引發謀殺事件的導火線,是最近歐盟公投選戰之中的民族主義和種族主義論述。
Jo Cox的兇手是一名五十二歲的極右份子Tommy Mair,常年來受到新法西斯思想的影響,曾參與美國極右組織「國家聯盟」(National Alliance)在英國舉辦的活動,並長期購閱該組織的出版物。在他謀殺Jo Cox之時,他喊着「英國第一!」
在法庭上,當法官問他全名之時,他面無表情地回答﹕「處死叛徒!為英國爭取自由!」聽到這句話,真是讓我毛骨悚然,全身發冷。他指的「叛徒」,就是致力推動英國接收敘利亞難民,崇尚多元文化社會的Jo Cox。這讓我想起了幾年前挪威的法西斯份子Anders Breivik,他屠殺了七十七名左翼挪威青年,在他眼裡,這些人是國家「叛徒」,因為他們歡迎移民,歡迎多元文化。
Tommy Mair「處死叛徒」這一句話,就是極端種族主義思想的體現。我個人就好幾次在與極右人士的採訪中聽到這類言論 -- 「日後將有種族戰爭,」「多元文化將造成種族之間的流血事件」等等。極右的英國護衛聯盟的創始人Tommy Robinson曾對我說,「如果穆斯林人口持續增加,那英國日後必會有內戰。」
在公投選戰期間,英國獨立黨黨主席法拉傑也曾這麼說﹕「如果人們覺得無法透過民主方式制止移民,那麼暴力將是下一步。」選戰中的這類種族主義言論,很明顯地提高了極右勢力的信心和他們的活動量﹕過去數月以來,極右組織在英國各地發動了多起種族主義遊行,騷擾少數民族社區。
此外,公投選戰中的民族主義政治主導,不僅在保守黨圈子裡,就連在傳統勞工組織內也有不少人加入了「移民問題」的論述,部份工會人士也在喊「必須正視人民訴求」(意指人民對移民的擔懮或反對)。如「反歐盟的工會聯盟」,他們的反移民訴求和脫歐陣營的右派主流並沒有太大差別。「反歐盟的工會聯盟」採用了脫歐陣營的反移民的選戰語言,主張大為限制歐盟移工的進入英國。該組織的全國組織人最近公開表示﹕「任何人要去漠視歐盟造成的大規模移民對我們工人階級社區的影響,都是不可原諒的。」(同時,雖然英國大多數工會支持留歐,那些支持留歐的工會很遺憾地並未能在任何層次上挑戰民族主義。)
那天,一位長年支持工黨的,活躍於工會的朋友,談到公投時就這麼對我說:「這整件事關係到的是人們在全球化過程中處于什麼位置,看你是站在全球化的哪一邊。未能從全球化得到好處的人,會選擇脫歐。那些已獲利于全球化的人,比如移工,就會選擇留歐。」
「移工獲利于全球化?」我對他說,「你是指那些投入了一輩子積蓄,還要大筆借錢來到英國,然後發現自己的收入是本地人的一半,工作條件惡劣的移工?」 他聽了停頓兩秒鐘,然後聳聳肩說﹕「英國利益應被放在第一。」
脫歐陣營的選戰釋放出的,就是這種很原始的民族失落感,對這個全球化的世界感到的深深的挫敗感(「一切都不再是英國的了」,「我們以前的日子多麼美好」),它來自于帝國的沒落而帝國情結依舊,它要回到過去的秩序,退縮到自我保護的想象之中。主流的脫歐陣營愛談的「奪回國家的控制權」就是要回到那過去的大英聯邦的秩序。
可悲的是,英國部份工會人士也未能擺脫民族主義的束縛。英國製造業的衰退和工運在過去二十五年以來的倒退,演變成今日狀況,部份工會的民族主義可說是工運挫敗的症狀。它就這樣在這場選戰中透徹地被呈現出來。「英國勞工」這個詞彙再度被搬出來,這些民族主義的工會人士使用的竟是英國獨立黨法拉傑愛用的語言。「英國工作給英國勞工」。而究竟誰是「英國勞工」?在右翼脫歐陣營的眼裡,「英國勞工」並不包括英國的少數民族勞工,即使他們是土生土長的英國公民。法拉傑自去年起就在大談「去除英國反歧視的立法」,而那些法規保護的,是英國的少數民族勞工。倘若法拉傑的願望成真,勞動市場裡的任何種族歧視將無法受到懲治,機構性的種族歧視將不會受到約束。法拉傑的「英國勞工」,完完全全指的是英國白人勞工。
公投選戰的營造想像敵人的熱化程度,可在那些白人居絕大多數的城鎮裡見到﹕比如像倫敦外圍城鎮RomfordClacton,白人居民指稱他們的空間「被奪走」,高喊移民「人口氾濫」。而您若四處觀望他們的社區,會覺得要用「白得不能再白了」來形容他們的居民人口才是適當的。由於營造想像敵人的工作是由整個社會和媒體來做的,脫歐陣營裡的英國獨立黨其實工作很輕鬆﹕法拉傑根本不需要了解這些社區,社會共識早替他做了工。要在移民議題上贏得選票是非常容易的,脫歐陣營僅需強調既有的社會偏見,就能使那些白人居民深信只有脫離歐盟才能確保他們的城鎮不被「棕色膚色的人佔領」(英國獨立黨最近打出的宣傳海報就是在警告英國人「難民潮帶來的危機」)
公投選戰裡充斥的民族主義和種族主義,可不是公投一過,揮之即去的臭氣。它已拓寬了種族主義政治的空間,給予極右勢力的發展創造了最佳時機。脫歐陣營的種族主義文宣,加強的是極右勢力的語言,在社會上正當化了仇外和法西斯思想。現在大家琅琅上口的說詞「爭回我們的國家,」是脫歐陣營的招牌口號,它道出的是極右政黨和團體,如英國國家黨,英國護衛聯盟,「英國第一」等組織的思想和主張。
脫歐陣營並已在這過去數月來,主動征召極右組織裡的活躍人士,來協助脫歐的選戰活動。極右組織的網站上,也經常可看到脫歐陣營的廣告,特別是鼓勵英國護衛聯盟,「英國第一」等組織成員出來「幫助大家贏回英國」。這場公投選戰,看來已大為促進了極右組織的動員。
總言之,英國脫歐不僅將對英國經濟會帶來很大衝擊,它對英國的政治文化和社會必會帶來非常負面的影響,民族主義和種族主義將更加猖獗。公投結果剛揭曉,歐洲各國的極右政黨就紛紛致賀,法國的法西斯政黨「國家前線」將英國脫歐看作是對明年「國家前線」參選法國總統選舉的一大助力,它強化了「國家前線」的反移民,反穆斯林的種族主義政治。荷蘭的極右政黨「自由黨」,今天也聲明主張公投,仿傚英國。這趨勢必將助長歐洲極右黨派的快速發展。往後,任何「外來者」的日子都不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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