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肯尼亞事件”看兩岸關系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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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4月18日 06:17 AM

從“肯尼亞事件”看兩岸關系的難處

資深台灣媒體人 朱易 為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撰稿

自上周（4月11日）曝光肯尼亞將台灣人遣送至大陸之後，“肯尼亞事件”連續數日占據台灣媒體主要版面。從台灣外交部指責大陸“非法綁架”，總統馬英九批評大陸違反“程序正義”，每天都有推陳出新的新劇情，但和過去所有兩岸關系新聞事件幾乎一樣，大陸官方及輿論態度一面倒，台灣則是政府、民意機關、輿論各持立場，相互指責，打成一片。

大陸強調情與理

大陸的立場，國台辦發言人安峰山在4月13日的記者會中做了非常有條理的說明。與過去一再強調“一個中國”原則不同，國台辦這回著重的是“情”與“理”。安峰山說，由台灣犯罪者主導的電信詐騙，讓大陸每年損失上百億人民幣，這些錢多半來自老人、學生、農民、下崗工人等弱勢群體，但依照過去兩岸合作模式，許多好不容易抓到的犯罪嫌疑人，一押解回台灣就被釋放，迄今追回來的款項僅只20萬人民幣。

大陸對台灣的誤解，認為台灣是一個犯罪的天堂，對受害者沒有絲毫同理心，其實遠非如此。台灣社會輿論並不缺少對受害者的同情，雖然台灣此前也有不少電信詐騙受害者，但在肯尼亞事件中，與對受害者的同情相較，部分台灣民眾及輿論的關注焦點，更多是集中在台灣的主權地位未受尊重，兩相比較，這是一個更迫切、更重要的問題。

台灣在意國際地位未受尊重

台灣民眾所認識到肯尼亞事件，首先通過一段新聞視頻，一群年輕人抵住牢房大門，試圖阻止肯尼亞警員將他們帶上飛往大陸的飛機，其中一人喊道：“先生！我們是台灣人，台灣人！”那是很標准的台灣腔國語（普通話）。那應該是4月13日早上，第二批被押解去大陸的台灣人。根據部分台灣官員的說法，肯尼亞在強制行動過程中，甚至使用了催淚瓦斯，但肯尼亞官員否認。

然後是台灣外交部的說法。台灣駐非洲的唯一外交據點是南非代表處，該處在4月7日派員前往肯尼亞探視遭囚的台籍人士，8日獲悉大陸施壓，准備將這些台灣人遣送回中國大陸，他們立即向肯尼亞最高法院申請禁制令，禁止肯尼亞警方移送。但台灣外交部表示，他們的努力遭大陸“持續技術性干擾”，在終於取得禁制令之後趕往機場時，只看到8名台灣人搭上中國南方航空飛往大陸。

在此之後，台灣的官方立場逐漸明朗。總統馬英九認為，陸方強行帶走台灣人民，未事先通知台灣官方，有違程序正義。候任總統蔡英文譴責肯尼亞警方的暴力手段，批評北京的強制作為，認為在管轄權競合的情況下，應該尊重台灣，透過協商解決。台灣立法院也發表一篇朝野黨團共同聲明，除了重申前述立場之外，還要求政府立即派員前往大陸，依2009年兩岸共同簽署的《海峽兩岸共同打擊犯罪及司法互助協議》及慣例處理此事。但問題的根源就在這裡。

兩岸既有協議形同虛設？

處理相關電信詐騙案，兩岸已經有既定的協議，也有2011年菲律賓遣返14名台灣籍嫌犯而逐漸形成的慣例，在管轄權競合的情況下，依過去的處理方式，兩岸司法機關在案件調查階段即展開合作，相關嫌犯會先被遣返至大陸，而後大陸再移交台灣司法處理。

在如此相安無事5年之後，大陸改變了態度。根據安峰山的說法，協議簽署以來，大陸公安機關一直與台灣警方密切協作，但很多作案累累的台灣電信詐騙嫌疑人，在台灣當前司法體制之下並未得到應有懲處，犯罪贓款也遲遲不能追回，甚至有不少台灣犯罪嫌疑人剛被押解回台灣，就出於缺乏罪證原因被當場釋放，大陸民眾對此極其不滿。

安峰山對台灣司法體制無能處理電信詐騙的批評，在隨即發生的“馬來西亞案”中立即得到證實。馬來西亞日前逮捕包含52名台灣人在內的113名電信詐騙疑犯，在大陸的默許下，其中20人在上周五（15日）晚間遣返台灣，但因為台灣司法機關自始沒有參與案件調查，也未得到大陸提供的案情訊息及證據，根本未擁有任何犯罪訊息之下，台灣檢方只能當場放人。

在肯尼亞案中展示強大決心的大陸，在馬來西亞案中的默許，可以看成是一種善意，也可以看成是一步高招。在強大民意壓力下，台灣陸委會和法務部官員確定將在19日組團前往大陸處理涉及肯尼亞案被大陸關押的45名台灣人。但是，當馬來西亞案的20名涉案人在台灣機場被當場獲釋之後，他們如何主張把肯尼亞案的45人帶回台灣？大陸怎麼可能同意？

支持台灣政府立場的台灣民眾認為，管轄權與司法體制處理能力是兩回事，台灣擁有管轄權，必須得到大陸尊重是一回事，台灣司法體制無能處理電信詐騙案是另一回事。但無可否認，在馬來西亞案20人於機場獲釋之後，輿論中認為台灣司法現狀無力處理這些犯罪嫌疑人，讓大陸受害者無處伸冤，因而主張台灣“理虧”的聲音增添了不少。

大陸愛其羊，台灣愛其禮

單看肯尼亞案引發的爭議，首先值得檢討的是台灣行政、立法部門怠惰，對處理海外電信詐騙案件存在的立法缺失，至今未能修補完成，讓台灣民主徒然成為笑料；其次是大陸的作為，公安部門存在不滿卻不思利用兩岸既有的溝通機制，悍然采取強制作為以致引發爭議。

吾人如果回溯針對電信詐騙問題的兩岸協議及處理慣例，可以發現大陸的不滿在於台灣司法體制無能，但台灣對過往慣例也存在批評，認為將嫌犯先遣送大陸，再透過協議方式轉送台灣的模式，體現了先中國、再台灣的“一個中國”模式，對台灣的主權主張有損，甚且，嫌犯轉送回台灣還需大陸方面的認可，掌控權完全操在大陸之手。

大陸愛其羊，台灣愛其禮，而這一“禮”又非大陸可輕易授受，這是台灣的難處，不論主張“九二共識”的馬英九政府，或是即將接班、主張“維持現狀”的蔡英文政府，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