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國家何必偉大
羅傑·科恩 2015年9月15日
拜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所賜,到處是關於讓美國恢復偉大榮光的說法,導致我也思考起歐洲的偉大來。其中一個國家——大不列顛——當然名字中就自帶了這個字眼,不過這個概念還是顯得格格不入。
歐洲對偉大已經沒興趣了。他們認為偉大會通向麻煩。歐洲曾經偉大過,卻深受其害。1914年到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導致850萬戰鬥人員和多達1300萬平民殞命——實在不怎麼偉大。在那之前,愛爾蘭的大饑荒讓100萬左右的人喪生。
偉大的歐洲帝國接連崩塌,往往是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法蘭西從阿爾及利亞抽身之時,已有數十萬人喪命。也稱不上什麼偉大。難怪大不列顛在考慮自我分裂。
從瑞典到西西里,「偉大」遭遇的是滿腹狐疑。它看起來像是代表着好鬥、妄自尊大和赤裸裸的傲慢,包藏着一絲危險的氣息。最好還是遏制野心、享受平凡。最好是泯然眾人,而非登上《時代》雜誌的封面。
不過,2017年的法國總統大選倒是有個現成的口號:「讓法蘭西恢復偉大榮光!」(我已然可以聽到左岸傳來震耳欲聾的反對之聲)。
如何實現呢?首先要信仰上帝。對上帝的信仰會帶來對奉上帝旨意的使命的信仰,而這不言自明地是件好事。法蘭西偉大榮光的消散就始於對教權主義的否定。
或者是派遣一支新拿破崙主義的軍隊,跋山涉水地遠征(乃至跑到莫斯科,不過要避免那痛苦的撤退);塑造創業精神;頒佈法令禁絕傷春悲秋;把醜聞迭出的總統府恢復到戴高樂設想的君臨天下的模樣;廢除35小時工作制;在某個議題上強硬起來(比如移民問題);推出色彩艷麗的競選帽,上書「La France, Terre Éternelle de Grandeur」——「法蘭西,永恆的偉大之地。」
這樣應該就能辦到了!肯定偉大。
再不然,「讓我們令意大利恢復偉大榮光!」這個倒真是不知該從哪裡着手。意大利對偉大的興趣,就跟與鄰國阿爾巴尼亞互換菜式的興趣差不多。至於偉大:當年這兒試過,那兒玩過,大概2000年前吧。
第一步大概得是恢復在羅馬斗獸場的角斗活動,或者讓火車(再次)準點,或是拋棄時髦漂亮的虛名,代之以窮兵黷武的威懾。當然了,還可以推出時尚的「La
Grandezza Italiana」(「意大利偉大榮光」)的競選帽。
「讓意大利恢復偉大榮光」的概念可得花一番功夫推銷。
接下來,當然了,還有盧森堡。
不,偉大如今可是美國的事了,是這個仍然勁頭十足的國度經久不衰的興奮點,就連兩場無功而返的戰爭都沒法打壓。30多年前,同樣擁有令人印象深刻的頭髮的羅納德·里根(Ronald
Reagan)宣布,「讓我們令美國恢復偉大榮光。」特朗普當下的語氣更為逼人,倒是符合他橫行霸道的性格。「讓美國恢復偉大榮光。」
這讓他表現良好。他找到了一種真實的需求。美國的偉大的確有文章可做。
我也不太肯定,但我想,自己認識到回到了世上最偉大的國家,是坐在紐約地鐵上的那一刻:我乘坐的是第七大道快線,看着的一幅地圖卻貼心地顯示着萊剋星頓大道線路的沿途站點,水滴開始從車廂天花板上往我頭頂上落,廣播在用聽不清的聲音宣告着什麼。
要不就是,當我看到一個男人將他的滿腔怒火化為霸佔三個地鐵座位,或是聽到了大得離譜的兇巴巴的人聲,我費力地想認出沒有明顯標識的站點,地鐵電梯里的氣溫高達38攝氏度,讓我突然感悟到美國的確是世上最偉大的國家?
我無法說出美國是世上最偉大國家的想法是何時在我心中真正紮根的。或許是我沿着皇后區一條街道走的時候。那裡垃圾遍地,頭頂有一座橋,破舊得彷彿不是上個世紀的產物,而是來自上上個世紀。又或許是我一邊從蔬果上撕下小標籤(我在歐洲都忘記還有這些討厭的小玩意了),一邊聽特朗普混淆了伊朗的聖城軍和庫爾德人。每一場海外戰爭——倘若特朗普當了總統恐怕還有很多場——都是給美國人上的地理課。
美國可以說是偉大的,實際上我也這樣認為,但眼下它看起來並不偉大。歐洲貌似更好,但內里在退縮。
歐洲的分歧被人反覆咀嚼,最後變成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口中的「微小差異的自戀」。但在拒絕偉大這一點上,歐洲各國態度一致,而美國卻無法想像自己不再偉大。
一個國家國力演變的軌跡中,最危險的節點是偉大的巔峰已過,卻不願心甘情願地接受走下坡路的時候。特朗普的美國便是如此。這真是太偉大了。
翻譯:黃錚
台灣的華文漢字用「川普」,我一直在想文中的「特朗普」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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