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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14日 星期五

我們不要裝出來的牛逼



我們不要裝出來的牛逼
—— 中日甲午戰爭前的國民心態
六神磊磊 昨天 (2014 11 12 )15:42
【一】
最近,幾張來自APEC會議上的圖片,仿佛成了近年來最振奮人心的東西。一些憋久了的國人終於爽了。本來轉幾張照片玩玩也無傷大雅,但有的朋友難掩興奮,用各種詞語羞辱安倍,說他是不遠千里來丟人,覺得自己占了諾大的便宜。
我昨晚上和朋友小酌,問他對這事怎麼看。他把手裏的啤酒一口悶幹,說:總覺得今天中國人和甲午戰爭前的國民心態非常相似,都是憋急了想爽。
如若不知道究竟什麼是憋急了想爽,不妨仔細看看甲午戰爭前的國民是個什麼心態。
【二】
如果翻譯成純白話文,我們大概會以為這是某個愛國社區裏的帖子:
今日之中國已非往日可比,各省設立局廠,歲費钜款製造兵船,日異而月新。槍炮皆系新式……正可及鋒而試。勳臣宿將身經百戰,叱吒生風,指揮若定,大可與日本從事於疆場,伸歷年之積忿,快薄海之人心……挽回大局在此一舉。
這是甲午戰爭前極有代表性的國民言論。曾經的屈辱,今日之強盛,共同構成了急於尋求報復、恢復地位的強烈衝動。
當代有一位叫韓小林的學者,曾經從《申報》研究甲午戰爭前的國民心態,得出的結論是:在當時的社會上,一種狂妄、虛驕、盲目自大的國民心態佔據社會主導地位,在絕大多數國民和清王朝官僚集團中普遍存在。國民幻想借中日戰爭之機,重新恢復清王朝大國的地位,恢復當年萬國來朝的威嚴。
甲午戰前,清王朝經營三十年洋務,開設了工廠,擴充了軍隊,充實了軍械艦炮,況且1884年中法戰爭後中國獲得了長達十年的相對平靜,憋久了的國人急著要爽了。面對身邊的蕞爾小邦日本,社會上彌漫著一種報復性的大國狂熱。
當時人們眼中的中日力量對比是什麼樣呢?以餉項言,中國地大物博,財力充盈,沿海各關之洋稅,內地各卡之貨厘,與夫京部省庫之所藏,正自取之無窮,用之不竭。而日本又是什麼樣呢?蕞爾島國,礦產有限,庫藏空虛,一有戰事,則紙幣不能流通,商賈為之遠引,厘市簫條,蓋藏告匱,其困乏可立而等也。
而對於日本的陸海軍隊戰鬥力,一些國人簡直蔑視到了極點,說人家像豬和鹿一樣蠢:臨時徵調罄通國之兵,不過數十萬,又況形類侏儒,蠢如鹿豕,見人則肆意攢毆,不辨曲直。”“此種鳥合之眾,以勁兵搗之,如發蒙振落耳,況日兵應調時不肯離鄉去國,甚至父哭其子,妻挽其夫,依依不捨,其軍士亦無鬥志。
人們發出了呼聲:我正宜乘機懲戒日本,規複琉球,乃可一勞永逸。
【三】
眾所周知,在大家已經點開了片子正想爽的情況下,一些自命克制的人跑來關電腦,確屬十足討厭。
李鴻章對中日實力對比意存保守:彼之軍械強於我,技藝強於我,認為中國的軍力平內亂有餘,禦外侮不足。類似的孬種言論立即招致朝臣駁斥。比如翁同龢的門生王伯恭記述了自己的一段親歷:翁同龢說李鴻章治軍數十年,掃蕩了多少壞人啊!現在,北洋有海軍陸軍,正如火如荼,豈能連一仗都打不了嗎
此前中法戰爭的結果更是讓國人信心大漲:我中國昔年法人交戰,此虎狼之國猶且負少勝多,豈足以禦法人者轉不足以禦日本乎?”“昔年越法之爭,以之抵禦法蘭西,勝敗尚能互見……使與日人從事疆場,正不知鹿死誰手?在當時來看,這一推論確似有理。
如果避戰,則可能面臨虛擲貲財、空耗國力的指責:槍炮亦皆精益求精,式樣務取其新,機構必求其靈,火藥彈子亦複加意講求,天津又有水師武備學堂……竭數十年之力,貲財以數百兆計,無非欲為自強計耳。迄今兵船已多,槍炮已利,藥彈已充,尚未不肯出而一試,然則向之竭數十年之力,費數百兆之貲財,不幾等於虛擲也哉?
【四】
和如今一樣,自覺壯大了的國人愛抓住一切機會證明那失去了的尊嚴。今天我們尚且不過是對著幾張照片興奮不已,殊不知一百多年前,北洋水師的戰士們做了牛逼得多的事。
1886 年,日本長崎爆發清國水兵事件,也就是所謂鎮遠騷動。眾所周知,中國水師官兵上岸和日本員警民眾群毆,據說起因于水兵在長崎嫖娼鬥毆——活捉蒼老師,暴打小日本,這不是如今一些人夢寐以求的境界嗎?如果嫖娼說屬實,那麼我北洋水師將士們一百多年前就曾無限接近做到了。
事後清廷在外交中也體現了硬氣。有史料稱李鴻章事後召見日本駐天津領事威脅道:開啟戰端,並非難事。我兵船泊於貴國,艦體、槍炮堅不可摧,隨時可以投入戰鬥。多麼擲地有聲啊。事後結果則是日方有所退讓,明明他國士兵在本國國土上嫖妓、鬥毆,但半年後中日雙方協定,日本賠中國52500元,中國賠日本15500元,長崎醫院的醫療救護費數千元也由日方掏錢。
小日本這豈非典型的降心俯首,納款請成麼?這豈非遠遠比幾張照片更振奮人心麼?
按照常理,下一步就是用槍炮重振雄風了,當時人所謂:厚集兵力,多運餉糧,奏派知兵大員素有威望者,統率雄師長驅直進,將日本駐韓之兵禽薤無遺,行見大軍所至,如湯沃雪,如風掃籜,軍威一震,日本將救死扶傷之不暇……使知中國大有人在,永不敢再萌覬覦,豈不快哉。
遺憾的是,我們愉快的回憶只能自此而止。甲午戰爭的結果,讓這些美麗的想像只能停留在春秋大夢裏。
【五】
我們有些人的心態,總是在兩種極端狀態間轉換,就是當屌絲時的奴形媚色和一旦爆發後的急於出頭,一百多年也不見有長進,和甲午前夜的乃祖仍然是一個模子。回到今天,APEC不過是一場國際會議,會上的一些段子插曲,拿來開開玩笑不是不可以,但潮水般的羞辱安倍以揚國威,只能說那too什麼什麼、sometime什麼什麼。
這總讓我想到金庸小說《笑傲江湖》裏的一個段子:嵩山派的大佬左冷禪要當五嶽盟主,召集大家來開會。會務工作原本做得挺好——“山道上打掃乾淨,每過數裏,便有幾名嵩山弟子備了茶水點心,迎接賓客,足見嵩山派這次準備得甚是周到。然而嵩山派總有一些門人弟子覺得這是揚眉吐氣的大好時機,眉字之間頗有傲色,總想要借機找些爽點。
比如每來一批客人,這些弟子們就往山谷裏丟一塊大石頭示威,大石和山壁相撞,初時轟然如雷,以至於來做客的恒山派儀和說:每一個客人上山,你們都投一塊大石示威,過不多時,這山谷可讓你們嵩山派給填滿了。
我的朋友評論員王攀有一段話,不妨拿來作為結尾:
沒必要這麼羞辱安倍。人家不過是來參加一個國際會議而已,而這個會議恰在中國舉辦,又不是把人家打敗了,接受人家的投降書。如果有一天正好日本承辦某個國際會議,而中國又不得不去,那是不是就容許人家這麼羞辱我們的領導人呢?我們要牛逼,不要裝出來的牛逼,裝出來的只有逼沒有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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